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在线阅读:www.biqi.me 美人 作者:十夜海 上卷 序章   天鹅堡的气候总是变化莫测,阳光普照大地,却斜斜地飘来了雨。路人大多已经习惯了,或者躲到屋檐下,眯着眼睛看那飘落的水花上闪烁的灿金;或者掏出随身携带的折叠伞,倾听雨滴敲击的声音,慢慢前行。   大约从一千年以前,天鹅堡就已是大陆的中心。作为瓦尔特帝国的首都,这城市自有一股傲气,悄无声息地渗透到每一个角落,表现出的,却是一种懒散的悠闲。每个人似乎都带着漫不经心的神情,举动是缓慢的,优雅的。就像那些一色的粗布长袍之下,往往掩盖的都是精致的珠宝和新季的华服。这里的居民,更喜欢在他们高傲的心灵之外,披上一层谦卑的外衣。   一个纤细的身影在路人中间轻巧地穿梭着,大概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没有穿外袍,也没有撑伞,黑发被雨水打湿,紧紧地贴在脸上,身上色彩鲜艳的衣服本应是笔挺的,此刻却也有些糟糕。一名路人无意中被他踩出的水花溅到,待看清那一身上下的高级定制时,忍不住冷哼一声“外地人”。但少年却像是毫不在意,他加快了脚步,用年轻人特有的轻快步伐跳跃奔跑。远远看去,就像是黑白电影中的唯一色彩,或是静止画片中穿梭的光之痕——虽缺了几分天鹅堡常见的沉着,却又给这个画面带来奇异的生命力。   当祈祷室的门被重重撞开的时候,德兰克主教甚至都没有抬头。他仔细地把手头的文件又读了一遍,在关键的几个词语上用红笔画上圈,才叹了口气。   “马修斯,你又跷课。”把纸张整理好,放到一边,他打开抽屉,拿出一条崭新的毛巾,走到毛毛燥燥的年轻人身边,“下次要来,最起码应当敲门。”   “我受不了了,神父。”马修斯完全没有理会伸过来的手,而是猛地扑到主教怀里,把一身的湿气都蹭在对方质地高贵的长袍上,“我想你,神父。”   “你都多大了,还来找我撒娇。”德兰克用力擦他的头发,然后很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一个黑色的鸟窝脑袋。“说吧,这次又是怎么了,学校里有人偷窥你洗澡,还是你妈妈扣了你的零用钱?”   马修斯闷着头,哼唧了许久,才算是蹭够了,抬起脸,黑眸里光芒闪烁:“我不想告诉你,神父。你不会相信的。”   “每次都是这个开头,你不会来点新鲜的?”德兰克摇摇头,想要挣开对方的手,却没有成功,“还是说,你的小未婚妻强吻你了?”   “没有,希雅才不会。”马修斯皱着眉,“我是很严肃的,我要向你告解,神父。”   “那么,我们得换个严肃的姿势。”主教好容易掰开他的手,坐到宽大的沙发上,“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的孩子?”   “哎,神父……你不会信的。”马修斯又扑到他怀里,像一只猫一样抓他的项链,把那个纯金的万星标推来推去。   “这么不信任我?”   “与信任无关——和信仰倒有那么点关系。”   “那更应该跟我聊聊。”   “你以为我为什么来这?”马修斯抬起眼看他。这孩子有一种魔性的美,尤其是眼睛,墨黑的瞳孔仿佛是个沼泽,陷进去就找不到方向。   “如果你什么都不肯说,我怎么帮你?”   “如果我什么都告诉你,你就能帮我?”   “我不敢保证,但最起码,我可以尝试。”   “尝试,哼。”马修斯把脸埋在他的衣服里,“多廉价的词汇。”   德兰克一时间有些无语。从马修斯六岁开始,他就是他的告解神父,那个时候他只有二十岁,大概只有圣灵明白为什么这个未来的瓦尔特公爵会哭闹着非要他德兰克,一个刚刚从神学院毕业的实习生,来做告解神父。或许正是托这孩子的福,仅仅十年,毫无背景的他成为了帝国历史上最年轻的主教之一,可这个男孩子的心思,他却从来没弄清楚过。   自从学校开设飞行课以来,马修斯每周都会直接从卡迈拉帝王学院飞到天鹅堡,在他身上大蹭特蹭一番,然后表示自己有很严重的问题,但是不能告诉他。   德兰克思考很久,也曾经试图从圣灵那里得到答案,却始终无解。   没有说话,他只是轻抚着男孩的头发。马修斯睁大眼睛盯了他一会,打个哈欠,竟趴在他腿上睡着了。   德兰克本没觉得有什么,过一会才觉得腿上凉凉的,才注意到他没有换衣服。轻声唤仆人帮马修斯脱掉湿衣服,又给他披了条毯子,才在一边坐下来,翻开经书。   “因为多有智慧,就多有愁烦。加增知识的,就加增忧伤。”   又翻了几页,心绪却烦躁起来。   雨已经停了,五月的阳光下,地上的湿漉很快一点痕迹都没有。风鼓噪着,空气中漂浮着一种迷醉的花粉气息。   马修斯睡得很熟,肩膀露在毯子外面,抱着靠垫流口水。   天色渐暗,德兰克才叫醒他。   “等下我派车送你去机场,不然学校大概要锁门。”   “我想在你这过夜,神父。”马修斯睡眼惺松地看着他。   “这怎么行?”   “这怎么不行?”马修斯坐起来,毯子滑落在地上,露出有如大理石雕塑般优美的年轻身体,他却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的赤/裸,“我不想一个人睡,黑暗里充满了鬼魂的阴影,我害怕。”   “你在胡说些什么?”德兰克吃了一惊,走到门口把仆人都赶走。   “我说过你不会信……”马修斯甩甩头发,“如果你让我留下,我就告诉你——不管你信不信。我反正受不了了,一定要找个人说说。”   “你可以对我说,但这样的话绝不能当着别人说,知道么?”   “我不傻。”   德兰克停了一会,最终拿起电话:“公爵夫人在么?是的,马修斯在我这……没什么,不过太晚了,我明天送他回学校……不,不会麻烦,祝您晚安。”   从浴室出来,德兰克看了一眼镜子里的那个身影。他不算高大,也很难说英俊,但却有一种这个年纪的人难以拥有的沉稳气质。浅浅的蜜色头发,还让他多了一分年轻的感觉。眉毛和睫毛的颜色也是浅的,肤色极苍白,眼睛是纯净的灰色,乍一看倒像是透明的。   “神父洗好澡原来是这个样子的。”马修斯早就蹿到他的床上,陷到层叠的毯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看上去很好吃。”   “你不能睡到客房去么?”德兰克觉得有些头痛。   “这床足够大,”他兴奋地把被子掀开一边,“神父,要是我不和你一起睡,怎么告诉你那些事呢?”   德兰克迟疑了一下,还是躺到他身边,马修斯立刻粘了上来,光滑的肌肤带着凉意,隔着丝质的睡袍传到他身上。   “够了,”他有些恼怒,“你睡觉总要穿件睡衣,这是什么样子!”   “不要这么死板,神父,你虽然当了主教,生活上还是不要变得像个老头子……”马修斯松开手,又扑腾了一番,突然停下,仰面看着天花板,毫无预警地开始了,“我可以看到未来,神父。”   “说下去。”   “从我很小的时候,我就可以看到未来。我知道你会成为主教,不仅仅是在这个教堂,用不了多久,你会成为教廷真正的掌权者,所以当年我才选择你做神父。”他伸手把灯关了,眼睛在黑夜之中闪着惊人的亮光,“我不指望你相信我。因为我所看到的不是神学意义上内容,我和经书上的先知一点关系没有,我不会去占卜,也不去观星。好多次我都想跟你说,可那些东西太糟糕,又像是禁忌。”   他有些混乱地说着,两只手在空中比划。不知道为什么,德兰克觉得有些恐惧。   “告诉我你看到什么。”   “这些日子,那些声音发疯一样在我的耳朵里嘶鸣。”马修斯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它们逐渐清晰,不再是模糊的影子。比如说,很多年前,我看着你们,只有你身后有着主教的暗红,当时父亲把我推向的那个人身上却是死气沉沉——他确实第二年就死掉了,对吗?我后来都查过。嗯,可这一次是不一样的,那些声音是清晰的,样子也清晰。很多人死去,很多人,而且这些死亡是残忍的、连续不断的……有时候我想着如果能把眼睛闭上,把耳朵堵上,就好了。可孤单的时候,只有那些声音陪着我。”   他的语速极快,仿佛只要停下来,就无法继续。   “那是什么?” 德兰克觉得自己心跳猛地加速。   “战争。”马修斯突然放轻了声音,定定地看着他,“十年,或者更久一点。”   “马修斯……我想你或许……”德兰克试图用一种合理的说法来解释,“每一个年轻人都会有些幻想,我也经历过,我甚至曾经觉得我见过圣灵——但事实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看到很多东西,但没有圣灵。”马修斯笑了一下,“但愿我看到的一切都是魔鬼的诱惑。”   “不要怕,我的孩子。只要虔诚地信,圣灵会佑护他的子民。”   “希望如此。”马修斯眨眨眼,“我很累了,神父,我想睡了。”   “我不是不相信你……”德兰克说。   “我明白,神父。”马修斯翻了个身,“连我自己都不信。”   “晚安。”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不过我还是要再说一句。”马修斯的声音有点发闷,“你不用担心,你会活下去,直到很久以后,白发苍苍,皱纹爬满你的脸……可到了那个时候,你会觉得这个世界虚假愚蠢得令人绝望,因为你今天不肯相信一个孩子的胡思乱想。”   “我相信……”   “够了,神父。我困了。”   闭上眼睛。   马修斯觉得眼前有些什么东西闪过,似乎是些零星的血滴。   “如果圣灵赋予你这样的力量,那么用它来保护瓦尔特吧,孩子。”德兰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宁可他没有选择我。”一片火花,似乎是什么东西在空中爆炸,然后一个燃烧着的身体从空中落下。   仿佛是电影镜头,慢慢拉近。   马修斯看到自己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皮肤慢慢变得焦黑。   “告诉我,神父,未来可以改变吗?”   “我不知道,但如果神给你预示,那便是一种恩赐。”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章,是在2008年5月11日第二天我就惊了……   整理自己的文,挖出来这一个开头,突然又对我可爱的异装癖少年充满了爱于是开坑 婚约   德兰克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听着男孩均匀的呼吸,看着画满天使和云朵的天花板,心却一点都不安宁。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太平的世道,没有几天了。   连他都感觉到了吗?   树影摇曳,想着想着,脑子却迷糊了。只记住一句话:教廷的掌权者。   听上去真不错。   醒来的时候,马修斯已经不见了。   “马修斯给您留下一份口信,主教大人。”那个孩子一生下来便已拥有了伯爵的位阶,但鉴于他在成人之前不可公开身份,仆人只当他是和主教十分亲近的香客,“他早上有课,直接开您的车去机场了。还有,您已经三十岁,应当换一瓶有抗皱功能的面霜。”   德兰克正在喝水,险些一口喷出来。抚着胸口咳嗽了好一阵,才挥挥手让仆人离开。   觉得自己昨晚说错了什么,不应该失去这个孩子的信任……还是说,已经失去了?   关于帝王学院为什么会在罪恶之城卡迈拉,历史上有许多传说。但比较可信的说法,是三百年前卡迈拉城被南特共和国占领的时候,南特人为了长久地在这片土地上建立统治,才投巨资建立了这所学校,并且起了一个具有讽刺感的名字:帝王学院。而之后卡迈拉回归瓦尔特帝国,其中的流血事件自是不必说,学校却生存下来。而且正如它的名字那样,为瓦尔特,甚至邻国兰西,培养了无数位帝王。   临到六月末,期末考试在即,从刚入学不久的十岁新生,到即将毕业的九年级学生,行走间都带了几分紧张的气息。要说悠闲的,只有一个人:马修斯。   如果一闭上眼睛,即将考试的题目就可以在眼前飘过——为什么要费心思学习?   当然,他永远不会承认自己作弊。   马修斯和希雅第一次见面就定下了婚约,那是一个小型的私人聚会,马修斯的母亲,公爵夫人珍,带着当时只有八岁的他到卡迈拉做客。希雅很清楚地记得那个漂亮得像娃娃一样的男孩只看了她一眼,就大哭起来。   “妈妈,妈妈!”他爬到公爵夫人身上,像个树熊一般,“我不要娶那个可怕的女人。”   希雅觉得一股火气从胸口直窜到头顶,她腾地跳起来,大声说道:“我偏要嫁给你。”   说完大厅里所有的人都在看她,才发觉刚刚马修斯并没有指着她。那个见鬼的小孩团得像个丸子一般,一对圆圆的黑眼睛因惊恐而湿润。   “两个孩子相处的很不错啊。”她的父亲,卡迈拉侯爵莱恩把手拍在她的肩膀上,暗暗使劲,只疼得希雅差点哭出来,“您觉得怎么样,公爵夫人?”   “我看,不然这事就这么定了?”   “再好不过。”   即使很多年后,希雅也觉得这是个奇怪的开始。   马修斯是极怕热的,但又喜欢在树林里午睡——其结果演变成夏天午后,他会躺在梧桐林里软绵绵的草坪上,裸睡。   唯一的好处在于他的体质完全不招虫子,希雅曾经试图效仿,但刚刚脱下长袖外套,就被蚊子叮了一胳膊的包。   于是她就只好扇着扇子坐在他身边,美其名曰护花。俗话说得好,强.奸易躲,意淫难防。这样漂亮一个男孩,学校里不知多少人在觊觎——再说,他是她未婚夫,早晚都是要看的,又有什么关系?   “马修斯……”她懒洋洋地开了口,“明天的搏击课考试,你记得选我做对手。”   “哦。”   “之前让你好好练习,你就知道睡觉。”希雅有些不满地哼哼。她十七岁,比马修斯大一岁,由于之前都在特种部队训练,前一年才插班进入帝王学院,因而倒和马修斯成了同学。才入学她便毫不客气地向众人宣布自己对这个美貌男孩的所有权,禁止任何女人靠近他——这一系列的举措,令她在学校中风评甚差。“他俩的确是般配的,一个粗犷奔放,一个小鸟依人,不过,性别上有点问题。”人们这么说。   马修斯初听到这话,拍着希雅的肩膀笑得直不起腰。论长相,希雅并不差,圆圆的蓝眼睛,高挺的鼻梁,身材高挑,比例优美,一头短发总染成耀眼的正红色,她的美是大气的,棱角分明。总之,如果她没有出生在贵族家庭,大约早就被星探挖掘去时尚圈当模特。   “我讨厌打架。”马修斯闭着眼睛哼哼,突然蹭到希雅腿上,“哎,你说,明天你要是输给我,会不会挂科?”   “你信不信我把那个傻瓜教官打进医院去?”希雅挑眉。   “暴力的女人。”他皱下眉毛,“我总觉得暴力不能解决问题。”   “那么要权力?”希雅很优雅地摇扇子,“也是,如果真把他送进医院,还是得我老爸出面才能摆平。”   “思想真阴暗。”马修斯继续皱眉,“你该开始用眼霜了,老女人。”   希雅用扇柄啪地敲了一下马修斯的头:“美人,你说你除了保养和睡觉,还知道什么?”   “很多。”他微笑,眼睛弯起来,“比如说,兰西帝国的皇太子下周要过来,进行一年的交流教育。”   “戴维殿下?”希雅愣了一下,不知是因为他的笑脸,还是因为这个消息,“他为什么不等下学期开学?”   “据说是为了尽快适应生活……”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照射下来,在男孩□的身体上画出大大小小的光斑,“他和我年龄一样对吧?我有种预感,他会和咱们一个班。”   “你的预感从不会错。”希雅嘟囔说,“这下热闹了。”   “为什么?”   “是个难缠的家伙。”她似乎有点脸红,“曾经有过一个保护使者的任务,到兰西宫廷……”   “然后?”   “他嘲笑我的身高……”希雅努起嘴,“我就趁别人不注意教训了他一下。”   “你不会和他打起来吧?你几岁了?”马修斯睁开眼。   “他还嘲笑我的头发!”希雅很不满地瞪他。   “怪不得你被特种部队开除……”   “退役,跟这事没关系!。”   “嗯,退役。谁打赢了?”   “我被划伤了胳膊,可他也青了一只眼睛。”希雅露出愉快的微笑。   “如果我是你的上司,我会想要撞死。”马修斯很无奈地翻身站起来,“好吧,这次我来搞定这个家伙,谁让他敢伤我的女人。”   “你?”希雅迟疑了一下,把校服递给他,“你确定?”   “嗯,就当是你帮我通过搏击课的谢礼。”   “我的意思是,你确定你能搞定他?”   马修斯把扣子扣好,再认认真真调整领花。他没有穿代表高级贵族子弟的银色制服,而是普通的暗灰色。事实上,在成人仪式之前,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知道他真正的身份。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他勾住她的脖子,吻了一下她的脸颊。男孩子发育晚,而希雅本就比他高了两公分,“亲爱的,你下次再穿高跟鞋,我就和你绝交。”   “你这叫嫉妒。”希雅甩甩她的红发,“他要是敢欺负你,我揍死他。”   “你还是歇歇吧。”马修斯笑,“我也就看上去和气……你知道你没来之前,这个学校的基本生存法则是什么吗?”   “离路易殿下和马修斯女王远一点。”   “答对了。”   “这我早知道。”希雅犹豫了一下,“不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查过,竟然没有痕迹。”   “我入学的时候这个学校有个傻瓜……”马修斯嘴角翘起一定的弧度,露出尖利的犬齿,“似乎是个什么伯爵的儿子,八年级,自称为学校老大。不知道脑子里进了什么水,跑来招惹我。”   “招惹的概念是?”   “也没什么,开始打算让我加入他的什么鬼团伙,被我拒绝之后就搞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烦得很。”   “然后被你修理了?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人物?”   “他死了。”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总是懒洋洋的神气不见了,希雅从没有见过马修斯这个表情。   “你干的?”   “秘密。”   “我不喜欢你的眼神。”希雅突然停下脚步,“我在特种部队里见过很多次,他们都是变态杀人狂。”   “相信我,希雅。”马修斯很认真地握住她的手,“我比你见过的所有变态,都要变态一点点。”   “呸。”   作者有话要说:我可爱的马修斯真的是好爱啊啊啊~~    舞会   在期末考试前夕举行欢迎舞会并不令人开心,不过,帝王学院是贵族学校,社交,才是第一要务。   马修斯穿了一件漂亮的黑色晚礼服,很可爱的款式,泡泡袖,及膝的宽大裙摆,黑色细高跟舞鞋,再加上淡紫色的闪亮发饰和手链,几乎像是从童话里走出来的公主。唯一的美中不足是粉偏厚了一点,这段时间天天日光浴,把他的皮肤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   “配这样的衣服一定要白皙的皮肤。”他对着镜子眨眨眼,假睫毛贴得有些夸张,眼角挑出两片黑羽,却别有一番清纯的妖娆。   “这就是你搞定他的办法?”希雅早已经放弃了劝说,无奈地趴在桌子上,看着那些复杂的瓶瓶罐罐。她从来搞不清楚这些东西都是做什么用的,曾经有过几次紧急的状况,才发现马修斯是玩这些的专家。   “希雅,作为我今晚的女伴,你也要好好打扮才行啊。”   “少跟我来这套。算我替公爵夫人求你了,给瓦尔特留点面子吧。”   “没人会知道,除非你告诉她。”马修斯拿出一瓶苹果形状的香水,“洛莉塔,甜腻的诱惑。希雅,如果你以后敢喷这个,我就和你绝交。”   “那你就可以……”希雅嘟囔着,又看了一圈那堆奇怪的化合物,“好吧,告诉我,我该用什么?”   “衣服保守一点,白色,不然制服也可以……不要穿高跟鞋。别扑粉,你已经很漂亮了,还有,不要涂口红。”   “啊?”   “我的未婚妻,凭什么漂亮给别人看?”他很孩子气地笑起来,嘟起嘴亲了一下她的脸颊,“嗯,这样的高度才刚刚好。”   “讨厌。”希雅把那个粘过来的身体推开,那气味甜得钻到她骨头里去,痒痒地让人不安宁。   “宝贝……”   “别这么叫我,恶心。”   “希雅,今天晚上,给你看场好戏。”   帝王学院的舞厅并不如人们想象中的金碧辉煌,而是精致而淡雅,流动着和卡迈拉很不协调的暧昧气息。柔和的灯光下,马修斯看上去仿佛和周遭融为一体,可爱的、无知的、又朦朦胧胧,希雅恨不得把他埋到地板下面,或者让所有敢偷瞄他的人都瞎掉。   一个矮矮的男孩凑到两人面前,认认真真鞠躬:“美丽的小姐,我可以请您跳支舞吗?”   希雅把扇子抛到半空,反手就是一个爆栗:“安迪,你不在宿舍复习,跑这里来做什么?”   “姐夫……”安迪揉着脑门,很委屈地扑到马修斯怀里,“姐姐使用家庭暴力……”   “嗯,今天晚上不要这么叫我。”马修斯压低声音,“我们在玩游戏。”   “游戏?”安迪很赖地挂在马修斯身上,“不过,姐夫你这样真好看,比姐姐漂亮多了。”   “你个死孩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希雅把扇子在手中转个圈,又敲到安迪脑袋上。   “那当然,你姐夫我天生丽质,哪是那等凡人能比的。”马修斯很得意,用手帕捂了嘴笑。   希雅觉得这个世界发了疯,一面憋着笑,一面把手帕抢过来:“圣灵啊,救救他吧。”   安迪突然松了手,整整燕尾服,小大人似的:“听说这次兰西来了两个王子,那个小的才八岁,真是无视校规。”   “名字?”马修斯反手抓过希雅的扇子,扑着上面的穗子玩。   “亚力克。”希雅答道,“在兰西皇宫见过几次,面团型小帅哥,比他哥哥有前途。”   马修斯听到这个名字手抖了一下,脸上却笑得更开心:“少见你对人评价这么高,还是个孩子。”   “皇后的长子,八岁就懂得忍耐,不是什么好鸟。”希雅嗤笑。   “我也懂得忍耐。”安迪静了不足一分钟,又开始上窜下跳。   “你?”希雅揉揉他的棕发,“你还真是只好鸟。”   “女孩子说话,文雅一点。”马修斯用扇子挡着脸咳嗽。   灯光猛地暗了。   “来了吗,来了吗?”安迪抓住马修斯的裙摆。   马修斯却转过身,从角落拿了一杯番茄汁,像只猫一样一点点舔。   希雅回过头看他,马修斯的犬齿在杯沿闪着寒光,嘴角的微笑似乎更深了一点,妖娆地映在暗红色的液体里。   “像不像血?”他晃晃手中的高脚酒杯,如果从远处看,大概会像是红酒吧。   “别这样,你让我害怕。”她凑到他身边。   “嗯?”把杯子放下,他完全变回那副无辜又可爱的样子,“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别这样,我不喜欢。”   “抱歉。”马修斯顿了一下,远远看着走进来的两个男孩,高的一头金发,面容严肃,矮的很可爱温文的样子,一张圆脸,乖乖地走在一边,“可我有一种糟糕的预感……”   “什么?”   “我们的孩子,会因为他们而遭受很大的痛苦。”   “哪跟哪啊,都扯到孩子身上了。”希雅脸红。   “不信算了。”马修斯把酒杯放在角桌上,软绵绵地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对希雅抛了个媚眼,“在这乖乖等我,亲爱的。”   作为兰西的王储,对戴维示好的女人从来都不曾断过,可从没有一个人像眼前这个这么……赤/裸/裸。   ——又不可抗拒。   几乎在灯光还黯淡的时候,他就看到站在角落的这个女孩。她举起酒杯,对他微笑,牙齿很白,犬齿是尖利的,仿佛要撕裂什么东西。   一种隐约的危险感觉,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盯上的猎物。却又那么的令人兴奋,因为他再清楚不过,这个游戏不管怎么玩,他才是猎人。   “克莱尔,六年级军事班。”对方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有着和外貌不相符的性感,“殿下在未来一年将会是我的同学。”   “很高兴认识你,克莱尔同学。”戴维说道,“这是我的弟弟,亚力克。他会插班到一年级。”   “当然。”克莱尔微笑,她身上的气味正如她的装扮,天真中混杂着一点妖气,却丝毫不俗套,“我在想我是否能有这个荣幸,邀请殿下跳第一支舞?”   戴维惊讶地挑眉:“帝王学院都是女生主动邀舞的?”   “不,”克莱尔歪头看着他,“但是偶尔,遇到王子的时候,会有例外。”   “我喜欢你的直接,美丽的女士。”戴维笑起来,他其实是个很英俊的少年,只不过很少笑,一脸生人勿近的气息,这会的模样竟如阳光般灿烂。周围的女生年轻的后悔没有早点上前,年纪大一些的则沉稳许多,隐约觉得这个从未见过的小美女有些异样。   “我喜欢您的燕尾服,殿下。”克莱尔靠近戴维身边,姿态没有一丝不自然,“KF的春夏新款,配黑蚕丝衬衫,手绣花边……”   呼吸再一次靠近,眼角的黑羽低垂下来:“绿松石纽扣,非常独特的款式……殿下您是把心思用到细节上的人啊。”   音乐响起,优雅的三步舞。戴维轻轻托住对方的腰,手感却不如想象中柔软:“军事班,果然连这样美丽的女士,都要进行格斗训练。”   “请不要嘲笑我了,”克莱尔轻笑起来,“连续三年,我都是班里的最后一名。”   “那么,请问克莱尔小姐,你擅长什么呢?”   对方没有回答,眼眸低垂,脖颈像天鹅般微微弯曲,在昏暗的灯光与柔软的乐声中,戴维有一种置身梦境的错觉。   一曲终了,戴维很有些意犹未尽:“我从未遇到过像您这么优秀的舞伴,请问……”   她把戴着手套的食指按在他的嘴唇上:“灰姑娘该退场了,殿下。”   “那么你的水晶鞋呢?”   她勾住他的脖子:“午夜,黑松林,我会把鞋埋在最大的树下。”   “在哪?”他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自己去查。”   微笑,行礼,退场。   走到希雅身边,她对他竖起大拇指。   “你可以啊!不过下次别再用那种眼神看人,我会吃醋的。”   马修斯笑了笑,只顿了一下,就去后场换衣服。   两支舞过后,那个清俊可爱的少年才出现。洗掉身上的香水,摘下假睫毛、金发和蓝色隐形眼镜,粉擦干净,没有腮红和唇膏,只穿一件样式简单的雪白燕尾服,却衬得小麦色的肌肤更加诱人。   “我亲爱的希雅,”他用清脆的语调说着,“请原谅我迟到了。”   接着微微躬身,姿态无懈可击。   马修斯永远是全场瞩目的焦点。   舞会的气氛开始变得激烈,节拍越来越激昂。   “或许我们可以试试看探戈,”当音乐声再次响起,他把手伸向希雅,另一只手抓起一把餐刀,竟然把她的裙摆划开,“宝贝?”   “为什么不?”希雅握紧他的手走进舞池,突然贴近,修长的腿驾到马修斯的腰际,撕裂的裙摆,却别有一番狂野的性感,“还有,别那么叫我。”   “如你所愿。”   希雅的舞技非常高超,他们从订婚开始就都是一同练舞,尽管在身高上稍有不足,但搭配却只能用完美来形容。   音乐在□中嘎然而止,马修斯对着鼓掌吹口哨的人群挥挥手,才深深鞠躬:“谢谢你的平底鞋,希雅。”   “滑头。”她戳了下他的脸,两个人大笑起来。   戴维早就注意到他们。当看清那个红发女孩的时候,他愣了一下。从没想过当年大使的保镖,竟然会在帝王学校出现。   黑发男孩拉着她的手,笑盈盈地走到他身旁:“殿下,请允许我向您介绍我的未婚妻希雅,卡迈拉侯爵的长女,未来的女侯爵。”   “你少胡说。”希雅掐了他一下,“戴维殿下,好久不见,我很高兴地看到您的眼睛已经大好了。”   “当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伤了侯爵小姐,请允许我向您致歉。”戴维没有丝毫的异样,笑容是清冷的,“这位又是?”   “马修斯,无名小卒。一定要说的话,是未来女侯爵未来的丈夫。”   “很高兴认识你……”他谨慎地从那一堆将来时态中选择着措辞,“马修斯先生。”   马修斯并没有放过皇太子眼中一闪而过的鄙夷。   “我对于——”他稍稍提高了声音,摆出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小王子殿下的教育很感兴趣。大家都知道,帝王学校的入学年龄是十岁,在历史上从没有过例外,不知这一次,贵国皇帝是怎么打动我们的校长的?”   愚蠢的家伙!戴维强忍住心底的不快,笑着说道:“我和亚力克这次只是交流学习,不算正式学生。”   “为旁听生开欢迎舞会,倒是闻所未闻了。”希雅哼了一声。   “希雅。”马修斯按住她的手,“请原谅我未婚妻的无礼,殿下。她今天有点太兴奋了。”   他夸张地鞠了一躬,抓着希雅离开。   戴维看着两人的背影,一个粗鲁的女人,和一个空有皮囊的蠢货,倒还真是般配的一对。   “为什么那样说话?”希雅不满地瞪着他。   “输给强者并不让人感到耻辱,”马修斯懒洋洋地靠在墙上,“输给小人就不一样了。”   “我觉得你像故事书里的大反派。”   “那么,反派的婆娘,让我们一起为戴维殿下即将拥有的特殊日子而干杯吧。”   希雅一下子竟有些害羞:“谁是你的婆娘……”   “你不乐意?那我去找别人。”   希雅一脚踩在凳子上,单手插腰:“你敢!”   马修斯手忙脚乱把她的裙子拉好:“亲爱的,春光乍泄,给我一个人看就是了,可不能白白便宜了别人。”   这样的距离,那股本该不存在的香甜气又从他的发稍钻到她的鼻子里。痒痒麻麻。   “你说,我们是不是该进行到二垒了?”希雅有些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   “我倒喜欢等到合适的时候,直接全垒打。”他推开她,“别急,亲爱的,等待之后的果实才更好吃。”   “有时候我觉得你像个孩子……”她叹息说,“有时候又觉得像个老头。”   “别想那么多,会长皱纹。”马修斯拍拍她的肩膀,“听你家老头子的话,回去早点睡,记得敷我给你的面膜。”   “知道了。”   独自走在花园里,想着晚上该怎么做。   鬼魂的嘶鸣,在夜空中回荡。   坐在喷泉旁边,抬头看到阳台上的亚力克。   原本只是模糊的预感,在那个孩子出现的瞬间变得清晰。   一个高大的男人,挥舞的钢鞭落在一个女人的身上。她有和自己一样的眼睛。   鹰族的眼睛,大陆独一无二的墨黑。   这个家族据说是受了诅咒的,天才辈出,却代代短命。他的父亲,在他只有八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是公爵夫人独自把他带大。   灵魂有一种被撕裂的痛,与看到自己死亡的恐怖不同。   ——那是他的孩子。   这个亚力克,会杀死他的女儿。   如果现在杀掉这个男孩,可以改变历史的路途么?   还是会落人以口实,提早战争开始的日子?   亚力克似乎发现了他,低下头看着马修斯,挥挥小手,笑得很灿烂。   马修斯试着扯动嘴角,没有成功。   未来对于他来说,比回忆更加明确。   可究竟该选择哪条道路,才能真正地救赎?   作者有话要说:马修斯的异装癖生活终于开始了~   昨晚上睡不着想这篇文后面的部分居然不小心把自己虐哭了……   咳咳于是……   遁走 初吻   戴维很愤怒。   虽然曾经想过这样的结果,但是当他在黑松林等了半宿,直到快天亮才找到一张小小的纸条挂在树枝上,发现自己被严重地嘲弄的时候,还是觉得牙根都在痒痒。   “KF新款水晶鞋一只,派专人定制的42码,希望殿下喜欢。”   戴维拿着那只巨大的水晶高跟鞋,他觉得自己从没受到过这样的羞辱。   克莱尔,是吗?   我们走着瞧。   马修斯早忘了这事,他回到宿舍,敷了厚厚一层保湿面膜,一觉睡到天亮。早起一大杯蜂蜜水,照着镜子,他很开心地看到前一天的浓妆没有对皮肤造成不良影响,不禁感叹了一番年轻就是好。   ……像个老头子。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会疑惑,真实的时空究竟是停留在哪一点上?   拧开口红,在镜子一角写下一个鲜艳的16。   十六岁,十六岁,十六岁。   没有人相信他,但是圣灵却赋予他改变一切的力量。   或者是无力而懦弱的悲哀。   总算熬过期末,校园里一片欣欣向荣的气息。帝王学院的假期被各社团的活动填满,几乎没有真正的休息时间。身兼搏击社社长和射击社社长,希雅忙得看不到人影,马修斯虽然挂着时尚爱好者协会会长的名号,却只顾开着自己的私人飞机奔走于各大秀场,把手下的一群人全丢在一边。   好容易在假期的末尾碰上一面,希雅刚从体育馆出来,一身的汗,马修斯穿了件粉色的麻质长衫,脸上一副巨大的蛤蟆镜,衬得本就尖瘦的下巴更加秀气。   “来,美人,香一个。”希雅一把抱住马修斯,乱糟糟的短发贴上他的脸。   “香什么,你臭死了。”马修斯坚定不移地把她推开。   “哎,这么不给面子……”   “我专门从菲特南赶回来请你吃饭,你就不能洗个澡?”马修斯磨蹭半天,最后还是亲了一下她的脸颊。   “为什么?”希雅奇怪地看着他。   “一个十七岁的花季少女不打扮,会遭神遣的你知不知道!”马修斯睁大眼睛。   “我是说,为什么要请我吃饭?”   “订婚纪念日。”马修斯摘下墨镜,眯着眼睛看走近的戴维兄弟,贴近希雅的耳朵吹气,“你这小笨猪脑子。”   “候爵小姐。”戴维微微躬身,不客气地打断两人的亲近,似乎之后才看到她身边的男孩,“马修斯先生。”   “听起来我的名字好像和什么爵位是并列的……”马修斯低声说,微微退开些距离,搂住希雅的腰,“有事,殿下?”   “我听说候爵小姐是搏击社的社长。”戴维完全把马修斯当空气,挑衅地看着希雅,“上次在菲特南的练习感觉不是很尽兴,我在想,如果哪天候爵小姐有空,我们可以再试试看。”   “我以为殿下最近在飞行协会玩得很开心。”希雅微笑说,“刚刚刷新了三项校记录,不是吗?”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的确不足挂齿。”马修斯继续低声说道。   “马修斯先生似乎对我有些偏见。”戴维终于把脸转向他。   “我哪敢。”马修斯微笑,露出两颗尖利的犬齿。   戴维眼里寒光一闪,死死盯着他的脸。   希雅最讨厌别人盯着马修斯看,恶狠狠地瞪回去。   “哥,你不是说要教我开飞机吗?”亚力克拽戴维的衣角,棕色的头发软绵绵的,他有一些婴儿肥,看上去像个玩具熊。   “那么……”戴维道,“候爵小姐,马修斯先生——或者我应该叫你克莱尔小姐?”   “希望您喜欢那只鞋,殿下。”马修斯笑得无辜极了。   “你觉得这样很有趣?”   “不……”马修斯把墨镜戴上,“夜晚的欢迎游戏罢了,殿下何必这么认真?”   “你最好给我小心点,人妖。”戴维几乎一拳打过来。   “金毛小子,你再这么跟我未婚夫说话,咱们就远不止是练习练习了。”希雅抖了抖衣领,把手指掰得咔咔作响。   “哥——”亚力克拽着戴维的小手摇了摇。   “失陪了,祝二位愉快。”戴维生硬地说道,几乎是拎着亚力克的领子转身就走。   “你说,幼稚这种病是不是会传染的?”马修斯懒洋洋地说。   “我看你是最近太无聊,要不要来搏击社练习下?别搞得下学期又要我帮你。”   “你饶了我吧,我新在天鹅堡发现一家好馆子,走?”   “天鹅堡?我晚上还有事。”   “放心,我开飞机去天鹅堡不会比你走路去校门口慢多少。”   “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加入飞行协会。”   “那群人太业余,会把我带坏的……”马修斯说着又想蹭她,谁知希雅正好回头,嘴对嘴碰在一起,一瞬间,两人都愣了。   “讨厌!”希雅半天才反应过来,几乎把马修斯甩出去。   “哎,那可是我的初吻。”马修斯抽搐半天,想了又想,总觉得自己吃了大亏。   “你还有意见了!”希雅脸通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不敢不敢,亲爱的咱还是吃饭去吧,这样下去你好容易占到二垒的男人就要饿死了。”   “那怎么能算二垒?”希雅突然坏笑。   “这都不算?”马修斯茫然地看着她。   希雅一把按住他的小细脖子,把软绵绵的嘴唇贴到他的上面。   “然后?”马修斯一边手舞足蹈,一边还呜呜地说话,“和上次有什么区别么?”   一个滑滑的东西探到他嘴里面,马修斯瞠目结舌,瞬间石化。   她为什么要舔他的舌头?   感觉……好诡异……   她离他很近,他几乎可以看到她脸上的毛孔,感受到她因为紧张和兴奋而散发的微热。   他应该……做点什么吗?   眨眨眼睛,看。   以前似乎没有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过。希雅的睫毛很长,和眉毛一样,是柔和的棕色,蓝眼睛颜色不是很纯正,透着淡淡的灰,里面有一些细细的暗色线条,鼻头很挺,汗毛比较轻,皮肤光滑,连痣都很少……嗯,应该没有涂防晒霜,更不要说粉底。   突然被大力推开,接着头顶传来剧痛,马修斯眼泪汪汪地抱着脑袋,很哀怨。   “为什么打我……”   还没说完,希雅又是一个爆栗:“死小孩你敢给我发呆!”   “我没……”   “我很严肃地告诉你,我生气了!”她单手叉腰,红色的头发似乎竖了起来。   “为什么?”马修斯低头嘟囔,“我只是觉得这么大的太阳你至少要涂个防晒……不然容易得皮肤癌……”   隐约觉得空气中充满了危险的气息,马修斯黑而浓密的睫毛呼扇一下,偷偷瞟了一眼希雅,把后半句话吞了下去。   安静。   是不是应该调头逃跑?   思考了一会,无解。再抬眼,环视四周,人已经不见了。   哎,女人心,果然是海底针。   作者有话要说:昨研究了半天《十夜谈》的定制印刷应该就在这两天放出来吧编编说可以印未删节全本哦~~~全本哦~~~~~~~~全本哦~~~~~~~~~~~~~~~~~~~~~~~~   话说在数个月后的某个清晨,各位同学收到书之后记得藏好,咳咳。    道标   马修斯原地郁闷了一会,决定去哀悼下自己被强行夺走的初吻。   ——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按原计划飞到天鹅堡。他的飞机是定制的型号,银白色的最高端的帝国战机改装,一个驾驶座以及一个副驾座,隐形机身,可垂直起落,当然,必要的时候,还能携带相当数量的弹药。   座天使号,当十五岁的他收到这份生日礼物时,是这样给她命名的。   那是神之战车。   回到天鹅堡的住所,洗澡,换了身颓废的衣服,低腰宽腿裤,露出丁字内裤的一个边,蕾丝袖口的黑色衬衫揉得很皱,领带系在腰间。挑了半天配饰,最后只在敞开的领口下方用口红画了个唇印,半隐半现,愈发地妖娆动人。把头发抓乱,顶了个贝雷帽出门。   先在喜爱的餐厅吃了晚餐,接着开车去瓦尔特湖边的S酒吧。   马修斯从没有独自泡过吧,之前几次来这家店都是参加相熟设计师的庆功派对。这一晚很明显没有特殊的活动,一脚踏进酒吧,他差点被重低音轰出来。   皱皱眉毛,继续往里走。   舞池里的男男女女不同于先前认识的那些模特,同样浓妆艳抹,水平却不佳,汗味体味酒气混杂在各式香水里,却融合成一股说不出的淫靡气息。   挤到吧台边上点了杯酒,他本想要橙汁,但在看见调酒师鄙夷眼神的一瞬改变了主意,手指滑开,指向一个他完全不知道的东西。   坐在角落里,一点点抿着那杯看起来像化学实验室里才会出现的液体,甜甜的带一点辛辣,似乎不算烈。听着狂躁的音乐,看着黑暗中混乱的色彩,他感到一种不能融入的尴尬。这种尴尬与中午的吻不同,是令人厌烦而不安的,可他觉得自己渴望这样一种环境,仿佛灵魂和感官都被充实,以换来另一种平静。   他热爱时尚,因他热爱瞬间的美。这些美一去不再回来,正如生命本身。   闭上眼睛,马修斯可以看到未来的自己坐在瓦尔特湖畔的晨雾里,回忆曾经的青春与美好。   他知道现今生活中的一切都是珍贵的;他知道战争不可避免;他知道自己将会成为瓦尔特军的传说;他甚至知道,自己会在达成胜利之前死去。   只差过程。   或者人生本来如此,明知道自己的结果是死去,只差过程。   皮肤有些痒痒的,低下头,发现手臂上起了些细小的红斑。   原来自己对酒精过敏……勉强站起身,却迈不开步。   几乎毫不犹豫地打开手机:“希雅……”   “滚!”   然后是忙音。   苦笑下,又拨了一次。   还没来得及放到耳边,一个男人凑了过来,把戴着巨大宝石戒指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一个人?”那人问到,五官平实,打扮却唿哨得很,全身上下恨不得坠了一公斤各式石头,灯光下闪闪发亮,煞是吓人。   “不,在等朋友。”马修斯几乎站不住,半靠在椅子上,“您能把手放开吗?很重。”   “我想我没在这见过你,不是本地人?”男人没有丝毫要松手的样子,“我是凯文男爵。”   “男爵大人。”马修斯很勉强地笑了一下,终于支撑不住,倒在沙发上,“我有点不舒服,您能送我去医院吗?”   “我想,还有一些别的方法可以治好你。”凯文把嘴凑到他耳边,“你觉得呢?”   “我不是……”马修斯试图推开他,没有成功。但出乎意外,他并不觉得恶心。   “喜欢这个吗?”凯文把手上的戒指在他眼前晃一晃,“今晚和我一起,它就是你的。”   “不!”马修斯皱眉看那个东西,三年前某二线暴发户设计师的作品,用料却很费,只可惜了那颗蓝宝石,“它很糟糕。”   “胃口很大嘛,小家伙。”凯文笑起来,指指自己的钻石领夹,“那么这个吧,不要过于贪心哦。”   说着他把他抱起来,大步迈向舞池的另一边。一名侍者微笑着打开一扇暗门,通向一条散发着洗涤液气味的走廊,两侧是一扇扇门。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放开我,”马修斯扭动着,但毫无力气,在对方看来更像是挑逗,“放开!”   “再闹就过份了,”凯文走进一个房间,把他扔到大床上,一手抓住他的领口,一手已经解开他腰上的领带,“嗯,真是不错的衣服——也是你的恩客给你的?”   “你在说什么?”马修斯疑惑地看着他,“为什么要脱我的衣服?”   他隐约知道男人和女人可以做一些亲密的事,但是男人和男人……   “再装就没意思了,宝贝。”凯文解开自己的皮带,恶狠狠地在他身上噬咬着。   红色的小斑点已经爬满了他的皮肤,痒得令人想把皮肤撕裂,因此对方的牙齿也就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别碰那!”马修斯猛地往后缩,惊恐万分,“你做什么?”   “啪!”   响亮的一声,脸颊火辣辣地痛,马修斯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腿就被粗暴地分开。   “告诉过你,再装就没意思了,”凯文把手按到他的□上,“贱货!”   男孩沉默了一会,锁骨边的红色唇印已经晕开,和皮肤上一片片的红斑混在一起。突然,他抬起头看着凯文,大笑。   “啪!”又是一个耳光。   马修斯捂着脸,只是笑。凯文再也没有耐性,几乎没有润滑,就深深进入男孩的身体。   疼痛让马修斯几乎喘不过气,眼泪一串串滚落。但他的嘴角却一直翘着,尖利的犬齿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寒光。   急促的呼吸混合在一起,马修斯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上面的彩云图案慢慢扭曲,变成凯文被绑在十字架上,身下是高高的柴垛。   “看来你很喜欢我嘛,笑得这么开心。”不知过了多久,凯文从他身体里抽出来,用手捏住他的下巴,“真是漂亮的脸蛋。”   “谢谢你。”马修斯虚弱地说,黑眸里泪光闪烁,却像坠落的繁星。   “你说什么?”   “我说谢谢。”他勾住凯文的脖子,把嘴唇贴在他耳边,“谢谢你为我打开了一扇门,以生命为代价。”   凯文还没明白他在说什么,就被一股可怕的力量摔在地上,接着一个冰冷的东西抵在他的脖子上。   “皇家卫队……”马修斯摇摇头,努力想用被单裹住身体,“希雅有点闹过了,没什么大事,各位还是早点回陛下身边吧。”   “大人,这人怎么处置?”   “问希雅……”意识在慢慢消失,“她拥有我身体的使用权。”   眼睛闭上之前,似乎看到门口一个耀眼的红色身影。   昏昏沉沉,偶尔醒来一次。   “我要他的家族因他而蒙羞。”希雅的声音很轻,但却带着他从没听过的语气,冰冷犹如匕首,“通告教会,这个异教徒在圣灵的土地上搞同性恋,他应当被烧死。”   “但是,这样会不会影响到马修斯大人的名誉?”另一个声音问。   “他们总能找到另一个同性恋的,不是吗?”   “候爵小姐……对方毕竟是贵族,而且是兰西的……”   “没什么好说的,”这次的声音非常优雅而矜持……似乎是妈妈,“把那个国家的肮脏带到瓦尔特,是不能容忍的。希雅的意见很合适,就这么定了吧——除此之外,我希望陛下能够驱逐教养这个异教徒的人。”   哎,何必呢,两大家族都出面……多么孩子气的做法。   轻轻动了一下,希雅立刻握住他的手:“醒了?”   “痛……”马修斯皱眉。   “我要把那个混球拆碎了喂狮子!”她一巴掌拍在床头的矮几上。   “我是说你捏得我手痛……”他试图把手往回抽。   “抱歉抱歉。”她连忙把手松开,低头看着他的脸,眼泪却顺着脸颊流下来。   “你们慢慢聊。”公爵夫人站起身来,招招手,所有人都跟着她离开了病房。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阳光透过白色的窗纱,照射在希雅有些油腻的头发上。——她至少三天没有洗头,马修斯暗暗想到。   “我没见过你哭。”他说。   “我没哭。”希雅用手背擦脸,笑得像抽筋一样,“你说你这个笨蛋,一会离开我就闹出这样的事情。”   “你不会不要我吧?”马修斯眨眨眼,怯怯地看着她。   “胡说什么!”她躺倒在他身边,用鼻尖蹭他的脸颊,“公爵夫人刚刚和我说,等你成人仪式的时候我们结婚,好不好?”   “好。”他很干脆地回答,然后仰面闭上眼。   “困了?”她坐起来,“我不该打扰你休息。”   “希雅,你为什么和我在一起?”他抓住她的手,但还是闭着眼睛,“是因为习惯,责任,还是别的?”   “这种问题毫无意义。”她张口答道,又想了一会,“不过说起来,我还是很喜欢你的。你不知道那天我在电话里听到那个混球的声音,心里是什么感觉。”   “可以想象。”马修斯回答说,“如果有人对你做同样的事——虽然我不觉得有谁有那个本事……我绝对不只烧死他那么简单。”   “说说看,那家伙还活着,咱们可以研究一下新方法。”   马修斯笑笑,睁开眼看着她:“我选择你,因为没有别的选择。”   “什么意思?”   “有一些事情有很多条路途,我可以从中选择最有利的,这些是历史的变数。”他语速很慢,似乎在看着她,又似乎透过她看向更远的地方,“而另外一些事情是不能改变的,它们是历史的道标,指明的方向,或者终究要结束的,我别无选择。”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希雅皱眉看着他。   “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他叹气,把脸贴在她的手上,“别丢下我。”   “你是不是需要看心理医生?”她突然紧张起来,“想不通一定要说,我认识最好的。”   “我只想告诉你我喜欢你。”他吻了一下她的手背,“就是这样。”   “酸。”希雅颤抖一下。   “我还以为你会很开心。”   “你真没事?”希雅很担心地看着他。   “没事。”   “那你要累了就睡吧,我在这陪着你。”   “那个……”   “怎么了?”   “你能不能先去洗个澡?”马修斯说完很自觉地缩到一个角落里。   希雅哆嗦了好一会,才忍住没有一拳打过去。很无奈地起身出门,却听到马修斯闷闷的笑声。   她转过身。   马修斯半躺着,抱着被子,脸埋在布料里,傍晚的阳光在他身上笼罩了一片灿烂的金。他抬起头,眼睛还是笑着的,可她却觉得他好远好远,仿佛稍稍惊动,他就会张开翅膀飞走,再也找不到。   “为什么你什么都能不在乎,马修斯?”   “我要是连这都在乎,以后怎么办?”   “有时候我觉得你活在很远的地方……” 她看着他,眼圈微微发红,“在一个没有我的地方。”   “我在努力。”马修斯把手张开,仿佛是要拥抱她,“我会努力把你带到那里去。”   “所以说,那个地方还没有我。”   “相信我,希雅。”马修斯微笑,“即使是历史的道标,我也要把它扳向另一个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拉开BL的序幕(喂马修斯你穿成这样自找强x吧!)    决斗   九月随着暴雨而来。据说在仍然存有奴隶制的兰西,这是奴隶交易的时节,奴隶将会被培养成玩物,送到贵族与富人的家中;而在教会、王室、与三大家族鼎立的瓦尔特,则完全没有友邦兰西的□气息,更多的是充满古意的严格作风。月初在圣心教堂前的一场火刑惊动了两国的高层,兰西皇太子戴维亲自飞到天鹅堡,站在那名死囚身前,向主教表示严正抗议,但他最终没有能够改变宗教法庭的判决。马修斯不仅仅是未来的瓦尔特公爵,他的母亲是伊曼银行行长的女儿,他的未婚妻希雅则是卡迈拉侯爵的长女,不论教会还是王室,都不愿同时和三大家族撕破脸。   马修斯坐在观刑的高台上,抱着牛奶杯,慢悠悠地把嘴唇浸到液体里,鼻翼因兴奋而翕动着。   熊熊烈火之中,凯文男爵临死的嘶鸣,久久回荡在天鹅堡上空。   六年级的下半学期对于帝王学院的每一名学生来说,都是特殊的半年。军事班会有长达两个月的野外生存实践训练,地点的选择甚至对国王都保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每一年都会有学生在训练中受伤。而接下来的单兵实战演习,则是更大的挑战。学生需要填报自己擅长的项目,进入军队的正式编制,真正地体验军旅生涯。   野外生存对于曾经加入特种部队的希雅来说是小菜一碟,但在单兵的兵种选择上,她却犹豫了很久。   马修斯几乎是闭着眼睛填了空军,希雅咬咬牙,也写上空军。   “你会飞?”马修斯惊讶地看着她。   “我担心你。”她回答说。   “别开玩笑,这不好玩。”马修斯皱眉,“和共和国的边界最近又不安宁,我们大概真的会被派过去的。”   “马修斯,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希雅没有说出后面的话,以前她只是防女人,如今却长了心眼,军队里饥渴的男人可是多了去了。   “你会不会晕机?”   “我当过伞兵。”希雅有一种被鄙视的感觉。   “不一样,”马修斯摇摇头,“战斗机和运输机不是一个概念——我的座天使号和普通战斗机更不是一个概念。”   “关座天使什么事?”   “你要真去空军,我也不放心你。”马修斯叹口气,“算了,只要你能忍住不吐就好,当我的副驾驶吧。”   提交表格的时候戴维站在他们身后,马修斯感觉到很明显的敌意。   “你总是让我刮目相看,马修斯先生。”打算离开的时候,戴维拦住他们,这次他终于正眼看着马修斯,“或者我该说,伯爵大人?”   “暂时的,”马修斯耸肩,“过不了两年就变公爵了,殿下。”   “被男人上是什么感觉呢……”戴维把手抚上马修斯的脖子,希雅闪电般从指缝里变出一个刀片,反手架在戴维的颈动脉上。   “或者和女人一起的时候,你也是被上的?”戴维把手抽开,继续笑道。   “如果您只是侮辱我的话,这没什么关系。”马修斯沉了脸,一点点地把皮手套从手上拽开,“但是我不能容忍您侮辱我的未婚妻。”   他说的声音很大,排队的学生都扭头看过来。   “所以说,胆小鬼,你打算怎么办?”戴维冷笑。   马修斯重重把手套甩在对方脸上:“我向您提出决斗,戴维殿下。”   “嘿,马修斯!”希雅手颤了一下,在戴维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轻微的血痕。   “我怕得浑身发抖。”戴维拿住那只手套,揉成一团,“别担心女士,我会给你的未婚夫留个全尸。”   “时间地点方式?”   “我总不能在拳头上占一个不男不女的家伙的便宜——既然您报名的是空军,那么就用真的弹药来一场追逐赛吧。”   希雅暗舒了一口气,把刀片收回到袖口里,心跳飞快。   “如您所愿。”马修斯微微鞠躬,“开学前的周日,我在学校机场恭候大驾。”   “你有充足的时间来准备后事,伯爵大人。”戴维优雅地转身,仿佛是故意的,把那个皮手套扔到半空,然后一个手刀划成两半。   “你发什么疯!”希雅轻声叫道。   马修斯还愣愣地看着地上的手套:“你说……他是怎么做到的?”   “这还不简单,他手上藏了刀刃!”   “恩……希雅。”马修斯一转身就没了先前的正经,软绵绵就往希雅身上挂,“我觉得我在欺负小孩子……”   “身体不舒服吗?”她立刻紧张起来,“你今天在胡闹什么,我快吓死了!赶快给陛下打电话,这事就当没说过。”   “开玩笑!你太不了解男人,这可不行。”马修斯摇头,“我只是没想好一件事,到底要不要在座天使号上装真弹药?打偏没什么问题,但是万一他吓晕自己掉下去我就没办法了。”   “马修斯……”   “放心。”他微笑,“那种小家雀想跟我玩,还差了不知道多少级。”   周日很快就到,马修斯却一点都没有紧张的状态,依旧开着座天使号游荡于各个城市的时尚派对,只是身边多了一个希雅派来的小保镖:安迪。   这孩子今年只有十二岁,身量还没有长开,就已经在卡迈拉的特种部队混了三个暑假,照他自己的话说,杀的人都能凑够一支足球队了。马修斯听了只是笑嘻嘻地摸摸他的头,似乎一丁点都不惊讶。到了约定决斗的前夜,希雅亲自冲到古城诺曼的酒吧舞池里,把正被一群男女骚扰的马修斯救了出来,黑着脸说:“你怎么又来这种地方。”   马修斯没有喝酒,脸上却还是红彤彤的,眼睛上的亮粉闪着光:“我喜欢嘛……”   “那你也不能带着安迪来啊!”希雅提高了嗓门。   小男孩蹦跳着在一旁插话道:“姐姐——我也喜欢嘛——”   还没说完,便被希雅一个爆栗打在脑门上:“小混蛋,就不知道学好!”   “姐姐偏心眼!”安迪大叫起来,“不打姐夫打我。”   马修斯无赖地抱着希雅,露出尖利的小白牙,笑眯眯道:“打的就是你。”   那一股子香喷喷的气息钻进鼻孔,希雅心中荡漾,没忍住附和了一声“嗯”,安迪顿时委屈得眼圈都红了,叫道:“姐姐是大坏蛋,我以后再也不帮你盯着姐夫了,哼!”   马修斯憋笑憋得直发抖,希雅这才发现自己被他的美色迷惑,安迪已经跑远,她抱着小美人却不好再改口,看着他一脸坏笑又忍不住生气,便狠狠在他粉嫩嫩亮晶晶的嘴唇上咬了一口泄愤。   谁知马修斯竟伸手压住她的头发便吻回来,灵活的舌头撬开她的齿缝,便开始毫不留情地掠夺,和先前的吻技俨然天壤之别。等他好容易放开她,希雅只觉得自己气息急促,脚都在发软,脑子里晃的却是他在树下裸睡的模样,想了想说:“下次别涂唇彩,好么?”   马修斯点点头,也提了个要求:“以后来找我的时候喷香水,好么?”   希雅怒道:“我有刷牙就够了!”   经他这么一搅合,希雅几乎把第二天的决斗忘了个干净,等到上了座天使号才想起来这件事,看看时间已经是午夜了。从诺曼回卡迈拉大约要飞六个小时,刚刚好是通宵,心里就又有些着急。马修斯先前已经找了地方卸妆换衣服,此时不慌不忙地开启了座天使号的自动驾驶程序,敷上睡眠面膜,道了声“晚安”,居然就此安心闭上眼睛睡着了。希雅听着他渐渐缓慢的呼吸声,才知道他是真的不把决斗的事情放在心里,一方面有些钦佩,另一方面,也有点担心。   等到天亮,马修斯很快便证实希雅多虑了。作为挑衅的一方,他驾驶的座天使号先出发,戴维不久便起飞追击。尽管皇太子殿下是飞行协会的明星,但在座天使号面前则成了一只被追打的可怜飞虫。马修斯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绕道他身后,用空包弹让他的单侧发动机熄了火,戴维把全部的高超驾驶技能都用在把飞机摇摇晃晃开回地面上了,待战机停稳时,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   “算平手吧,殿下。”刚走下飞机的大男孩对他恶劣地笑着,“为了我们的友谊。”   戴维板着脸,眼睛里闪着寒光:“伯爵大人的确技高一筹,我认输。”   “哪有,运气好而已。”见希雅走到他身边,马修斯牵起她的手,轻轻吻了一下,“命运女神站在我这一边呢。”   戴维周身的寒气更重了几分,勉强扯着嘴角说道:“谢谢你手下留情。”   “哦,不用客气。”他摆摆手,如同舞者一般,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到他身边,“为了我们重新建立的友谊,殿下,后天学校将会有一个小小的舞会,希望您能赏光。”   “克莱尔会来吗?”   “您希望她来吗?”马修斯挑眉看着他。   “当然。”   马修斯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如果这是您的愿望——殿下,她一定会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马修斯这厮其实就是一个变态啊一个变态~~~~   话说后面会越来越重口的,18岁以下的小朋友看到这几章就差不多了咳咳然后祝各位国庆快乐~~~~吃好睡好玩好么~~~    预知   野外生存训练在即,许多同学都忙着回家收拾东西,连希雅也不例外,来舞会的人竟罕见地少。马修斯让安迪去叫低班的同学来,结果小家伙还在同他生气,根本不予理睬,结果是包子脸亚力克带了一群一年级新生来,马修斯穿着一双银色细高跟鞋,成了真真切切的“鹤立鸡群”。眼见着好好的舞会就要变成幼稚园派对,他顶着一头栗色的长卷发,无奈地叹息一声,一个人孤寂地坐在角落里喝牛奶。   “克莱尔小姐?”   听到这个声音,马修斯忍不住抿嘴笑起来,斜着眼睛回头看,果然是戴维。王子穿了一身正式的礼服,更显得人英姿勃发,马修斯一时兴起,伸出手指就戳到对方的胸口上去——恩,弹性不错。   戴维不知该说什么,马修斯站起身,他穿着高跟鞋还比戴维要矮上五公分,黑眼睛上方是夸张的假睫毛,飞羽一般忽闪忽闪的,仿佛搔在人的心上。   “殿下怎么这么晚才来?我好想你呢。”他嘟嘴道。   戴维还是愣愣地站在原地——按理说,明知对方是个男人,还是个有未婚妻的贵族,他应该觉得恶心才对……但这个表情,这个声音,这个动作,由马修斯做出来,居然让他觉得……   很心动。   戴维咳嗽一声,赶紧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赶走,伸出手道:“愿意跟我跳支舞么?”   马修斯提起裙子,屈膝道:“乐意之至。”   此时乐队正奏着舒缓的音乐,马修斯随意地把手搭在戴维的脖子上,随着节奏晃荡着身体。他似乎一丁点都没有身为男人的自觉,每一个动作和表情,都带着一种摄人心魄的妖娆气息,让戴维把原本想好的腹稿,统统忘得干净。   “我想我必须为了先前的话向你道歉……”过了好久他才说道。   “为什么呢?”马修斯回答,“你没有说错啊。”   “我不应当提起那件事,凯文是兰西帝国的羞耻。”   马修斯摇头道:“不,殿下。”   “哦?”   “这个人只是运气很糟糕,如果他碰到的是别的人——那他什么事情都不会有。”   戴维只闻到一股不同于先前的淡淡香气从他的低领胸衣里透出来,低头却看到白净细腻的皮肤,以及若隐若现的乳/沟,一时竟有些恍惚。   “殿下?”   “啊,我很抱歉。”他慌乱地回答道。   “没什么可抱歉的,那是衬垫——”马修斯笑道,“我那里什么都没有。”   戴维直觉地问了一句:“哪里?”   “胸啊。”   他说得丝毫不在意,戴维被刺得清醒了一下,勉强笑道:“很像真的。”   马修斯哈哈一笑,突然把嘴唇凑到他的耳边:“后来我也在想您问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   “被男人上是什么感觉……嗯?”   戴维心里一慌,脚下竟踏错了一拍:“我再次向您致歉,伯爵大人。”   “叫我马修斯,殿下。”他干脆把下巴搁在戴维的肩膀上,舒服地眯起眼睛来,“其实,说实话,有点痛。”   “马修斯?”   “不过,怎么说……”马修斯恶作剧般咬了一下王子的耳垂,“我很喜欢呢。”   舞只跳了一半,戴维就慌乱地冲向厕所了。马修斯得意洋洋看着他裤子的变化,心里愉快到不行。正在咬着嘴唇笑,却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说道:“女士,哥哥为什么脸色不好呢?”   马修斯背脊一僵,回头的时候已经换了一副和气的表情:“亚力克殿下,我也不知道,可能皇太子殿下肚子不舒服?”   亚力克眨眨眼睛,说:“那么,我可以邀请您跳舞吗,美丽的女士?”   马修斯看了看只有自己肋骨高的亚力克,最终还是伸出手去:“好呀。”   幸而此时乐队换了欢快的曲子,两人便手拉手蹦蹦跳跳,亚力克看来是受过专业的舞蹈训练,一举一动都极有规矩,倒是马修斯穿高跟鞋久了,脚底生疼,没一会就皱着眉毛说:“殿下,我有些累了,请您允许我休息一会好吗?”   小家伙严肃地点点头,又问了马修斯的名字,他勉强敷衍两句,急急忙忙回了更衣室,蹬掉高跟鞋就直接冲进厕所,抱着马桶大吐特吐起来——   是的,他看到了。   他看到他的孩子……   好容易止住了呕吐,马修斯抬手把污物冲干净,便全身脱力坐在地上,牙齿打着战。他从没有像此刻这么恐惧过,再多的死亡摆在面前,似乎都比不上刚才的那一幕——   他的孩子!   流淌的血,正从那个赤/裸的身体上涌出来!   ……暗红色的血和苍白的皮肤,黑眸里已经没有了光亮。   他知道她死了。   那尸体……   那尸体上满是鞭痕,新的,旧的。   胸口上是一个可怖的大洞!   是的,那个亚力克,就是他,他割去了她的心脏。   马修斯想到这,又忍不住觉得嗓子眼发紧——   为什么,为什么圣灵让他看到这些?   他不知道自己在地上坐了多久,或许他都已经昏昏沉沉睡了一觉,半梦半醒之间似乎有个人走到他身边来,抓住他不住颤抖的手。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宿舍,希雅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头却趴在他的枕边,睡得正香。   马修斯才要起身,希雅已经惊醒,死死握住他的手:“你醒了,马修斯。”   “啊……”他觉得头还是很重,“是啊。”   “你发烧到40度,快两天都没醒过来,我都要吓死了!”她飞快地说道,“怎么了?是不是戴维那个混蛋对你做了什么?”   马修斯费力地想着,最后摇了摇头:“没有,他什么都没做。”   “那是上次……”她犹豫了一下,“上次还没好?”   “不,不是。”   希雅狠狠捶了他一下:“你不要整天吓我,好不好!”   马修斯忍住痛,定定看着她:“希雅……”   “恩?”   他看着她,脑子里渐渐有了一个想法,很荒诞,但是却想不出其他。   他不能和希雅结婚,他不能让那个孩子出生。   他宁可那孩子从来都不在这个世界上出现……   “我们解除婚约吧。”   她愣住:“你开什么玩笑!”   “我不是在开玩笑。”   “为什么!”希雅跳了起来,“你总要有个理由!”   “我想……”马修斯低下头,“我喜欢的是男人。”   戴维早知道马修斯病了,那天正是他发现他不见了,又亲自送他回到学校的宿舍。对于这个男人,他有一种微妙的感觉。厌恶是一方面……但是另一方面,他不得不承认,这人妖竟比见过的所有女人,还能勾起他的欲望。   那天看着他倒在厕所冰冷的瓷砖上一动不动,自己居然有了一种恐怖的感觉。马修斯半昏迷间颤抖着抱着他哭泣的时候,戴维觉得自己的心都快碎了。   所以,当他看到马修斯鼻青脸肿地跑到他的房间时,心里一时竟说不清楚,是惊讶还是惊喜。   “你想要我吗?”马修斯站在门口,用肿成一条线的小眼睛盯着他。   在意识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点头。   “那我是你的了。”马修斯张开双臂,直直冲他栽了过去。   这家伙又发了三天烧,等感冒好了,脸上的五颜六色也褪得差不多。戴维几天来小心伺候,可怎么也逗不出一个笑脸来,自己也颇为郁闷。想他堂堂兰西皇太子,几时对人这般低声下气,晚上他甚至不敢睡在他身边,叫了仆人又在房间里支了张床。外面的流言却比实际进展快得多,没一周整个学校都已经知道,兰西皇太子抢了卡迈拉侯爵小姐的未婚夫,帝王学校著名的大魔头兼校花马修斯女王,两人每日在宿舍缠绵,连门都不出。幸而这事发生在混乱的卡迈拉,如果是在瓦尔特或者伊曼,而两个男主角身份又不同寻常,否则教会恐怕都要出面干涉。中间戴维还被希雅堵在教室里,先说要“谈谈”,没说两句这女人自己激动起来,拉开架势就是一拳过来,戴维肩膀上挂了彩,拿出全部的力气才勉强跟这可怕的母老虎打成平手。再过两天,甚至连兰西皇帝都打电话过来质问他怎么回事,好容易搪塞过去,回头看马修斯还是一张冷淡的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就是拿我当幌子,也该差不多了吧!”他吼道。   “幌子——怎么会。”马修斯懒洋洋地缩在床上,“我是真心倾慕殿下啊。”   “你这可恶的——”戴维拎起他的领子,却见他一张脸苍白如雪,黑眸里满是无助和绝望,一股淡淡的幽香从他的领口钻进自己的鼻子,仿佛带了生命一般,带着热流又直直地往下身蹿去。   偏马修斯还无动于衷地看着他:“我怎么了?”   戴维忍不住咬牙道:“你是自找的!”   马修斯茫然地说:“哦?”   戴维低头吻住那两片发白的嘴唇,马修斯稍稍挣扎了一下,他大病初愈,手脚都没什么力气,原本想推开戴维,只一下就被他钳制在身下。马修斯觉得这人长长的手脚像是泰坦巨人,自己竟是一动都不能动,那邪恶的器官滚烫地顶在大腿根上,便知道玩过火了,恐怕就要糟糕。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无所谓。   不过是消磨时间的无聊游戏而已。   戴维是王子,从不知什么叫怜香惜玉,当身体被粗暴地贯穿那一刻,马修斯忍不住又红了眼圈,呼吸卡在嗓子里,过了好久才随着对方的动作轻轻呼出来。疼痛带来一种奇特的真实感,让他的意识从遥远的地方回到此刻,回到这个房间里,回到这个男人的身上。他有些奇怪地想着:怎么会是这个人呢?自己的心是冰冷的,他对戴维毫无感觉,当他看到这个可怜的王子的同时,已经看到了对方永远不会戴上的皇冠,还有他在战斗机上粉碎的尸体。   等戴维把那些黏糊糊的东西射在他身体里,马修斯有些无聊地打了个哈欠:“这就完了?殿下,你太让我失望了。”   戴维一口气顶在胸口,只恨不得把那张白净冷酷的脸打回先前那副红肿的模样,却又舍不得下手。马修斯眨眨眼睛,说:“你能不能赶紧出去,我要去洗澡了。”   “你——”戴维刚瞪起眼睛,房门就被推开了。   “哥!”亚力克欢蹦乱跳地跑进来,脚步却突然停住,呆呆地站在原地。   “谁允许你进来了!”戴维慌乱地推开马修斯,用被单裹上两人的身体。   “我,我……”亚力克嗫嚅着,“我只是,只是来找哥哥……”   “滚出去!”   “是!”亚力克转过身,跑了两步还自己摔了一跤,慌乱地爬起来才跑出去,没两步又冲回来把房门关上。   马修斯毫不在意地站起身,由着阳光照在他尚带红潮的皮肤上:“你干嘛那么凶,吓坏小孩子。”   “你不要脸,我可还要。”   “呦!”马修斯似笑非笑地扭脸看着他,“殿下可真要脸。”   戴维已经明白在口头上自己永远拼不过这男人,干脆闭了嘴不说话。   马修斯觉得无趣,走到浴室门口,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道:“我说,戴维。”   “怎么了?”他阴沉着脸应道。   “你能不能把你弟弟送回兰西去?”   “为什么?”   “我怕我会一不小心——杀了他灭口呢。”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这货就因为不想生孩子,把自己掰弯了(喂马修斯你好猪逻辑啊)   不过反过来说,以当时他正在生病心情又很绝望的情况下,好像只有戴维这一个选择,其他人都会被希雅打死的吧望天……   另外JJ这两天抽得真销魂啊真销魂求包养,求爱 训练   马修斯再怎么躲着希雅,野外生存训练也是躲不过的。   戴维虽填了申请参加的表格,但他作为外国人,自然不能进瓦尔特军。结果便是某个清晨发现从马修斯到希雅所有的同年级同学都不见了,四处打听之余,才明白自己被野外生存训练排除在外。   等希雅再见到马修斯的时候,他已经比先前瘦了一圈,夏天晒出的健康肤色已经变成了略带病态的白,脖颈上还留着一处明显的吻痕,神情却和愉快一丁点关系也没。心底便开始怀疑,是不是戴维用了什么诡计,对马修斯霸王硬上弓。这么想着,面上也没有露出来。她毕竟在特种部队待过几年,虽然脾气还是火爆,心思却细密了不少。   马修斯见了她还是一副冷淡的样子。不过选空军的同学总共不过十个,两人一天里倒有半天是在一起的,避都避不开。再加上马修斯身体虚弱,前期的体能训练和越野跑一类,如果不是希雅在他身前身后帮忙,他根本完成不了。他依赖希雅已经成了本能,只强忍着冷淡了两天,便又开始有意无意往她身上黏。希雅也憋着不跟他挑明,知道以马修斯的别扭性格,如果此时提起两人复合的事情,恐怕马修斯宁可自己跑到吐血,也不让她在身边了。   这微妙的关系一直维持到野外生存训练结束。进入空军单兵训练之后,马修斯便完全不需要希雅帮忙了,甚至彻底逆转了原先的关系。这一天,教官宣布开始进行滚轮训练,这是马修斯的强项,他在上面轻轻松松转了五十圈,然后神态自若地完成了三千米跑。可等到希雅的时候,就完全是另一回事,才转到第三圈,她就大声尖叫起来。   马修斯恰好刚跑完回来,见到此情此景,表情大概只能用“目瞪口呆”来形容了。希雅在他面前从来都是无敌女超人的形象,打架单挑自是不在话下,身边永远围着一群小弟,群殴乃至杀人,都从不手软。哪里见过她边喊边哭的模样!   “停下,快停下!”马修斯慌了,赶紧对教官说道。   “这是训练!”   “训个屁!”马修斯发火了,罕见地拿出伯爵范来,“立刻给我停下!”   教官先前也被上级通知过队伍里有两个不能惹的大人物,如今一个在滚轮训练器上哭,另一个在旁边对着他吼,终究是怕了,便赶忙把训练器停下。谁知停的位置竟是头朝下,希雅哭喊得更厉害,马修斯铁青着脸把教官推到一边,自己把机器慢慢调到正确的位置,才把希雅从上面解下来。她已经浑身发抖瘫作一团,抱着马修斯就不再放手,哭得气都快喘不过来。   马修斯本想说“你怎么会怕这个”,但看她这一副可怜的样子,心里也十分不好受。抱着她软言安抚,过一会又开始咬着她的耳朵说笑话,可算把她逗得伸手掐了他一下。   “好痛!”马修斯夸张地大喊道,“你这坏婆娘,就知道欺负我。”   希雅哭得直打嗝,抽噎了两声,说:“我还不是为了你才来这的!”   马修斯更加愧疚:“不怕不怕,以后不做这个训练了,好不好?”   “不行!”希雅跳起来,又打了一个嗝,“我还不信了,有我搞不定的玩意!”   结果当然是以悲剧收场。   当晚马修斯不得不彻夜陪着这个涕泪横流的姑娘,心里怎么也想不明白希雅为什么会栽在滚轮上面。他抱着她,希雅摸上去有点硬邦邦的,就像一只随时准备跳起来的猛兽,虽然披着柔软的皮毛,但内里却饱含着力量。卡迈拉家族的族徽是狼,可希雅却很喜欢马修斯的尖牙,她常说:这才像是只犬科动物呢,你注定是要嫁给我的!   马修斯起初还会纠正她,应该是他注定要娶她的,但到了后来再听这句,往往就只软软一笑,不多说话了。   希雅……   他看着她,两个多月没有回到城市,女孩染红的头发已经长出来不少,露出原本发根处柔和的棕色。他把脑袋埋进她的头发里面,嗅出里面的精油香气——那是半年前他送给她的礼物,希望她能够“有女人味”一点,没想到她真的肯用。希雅一直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哭泣,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   “你一点都不喜欢他。” 她少有地放软了音调。   马修斯自然知道“他”是谁,却不说话。因贪恋她的味道,又把脑袋往她的脖颈上拱了拱,在锁骨上留下一个吻。   “为什么?”   “你不会相信我的理由。”马修斯缓缓答道。   “你不说说看,怎么知道我不信?”   他苦笑道:“我说过的,你从来都不信。”   “对,对!”希雅没好气地说,“你的那些可恶的预感!”   “嗯。”   “你不能忘了这些鬼玩意么?每个人最终的结局都是死,那我们是不是不要活了!”她叫道。   “你没见过,你不明白。”他顿了一下,“我忘不掉。”   “你究竟活在哪里呢?”她终于又放轻了声音,“我总是找不到你。”   这话让马修斯鼻子发酸,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希雅都快睡着了,才回答道:“希雅,我不能只顾着现在……”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极其可怖的梦。马修斯第一次在这种恶魔般的梦境中听到声音,混乱且嘈杂,充斥着机械的轰鸣声、炮弹坠落地面时的爆炸声、人们近乎于崩溃的吼叫声……以及他自己颤抖的声调:“别离开我,希雅。”   “我必须去!”   她出现了,脸上的血色仿佛被抽光,手脚都在发抖,却依然咬牙扛起身旁的重机枪。   “求求你,别去。”   “马修斯!如果保不住飞机跑道,我们都要死在这!”   “……我知道。”   “你他妈是这场战役的指挥官!拿出点男人的模样来!”   他近乎于绝望地说道:“我是你的丈夫。”   她突然靠近,狠狠抱住他,那个身体的触感柔软,似乎先前多年的锻炼都已经付诸东流。马修斯听到她急促的喘息声,她太虚弱了,她应该休息。   “照顾好我们的孩子。”她在他耳边说道,然后放手,转过身去,再也没有回头。   他低下头,不远处的桌子上,触目惊心的血迹中央,是一个新生的婴儿。   第二天早上,希雅恢复了精神,又申请去练习滚轮。马修斯和教官都怕了,一个哄一个劝,可算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可如此一来,她后面的相关训练几乎全不能参加,这让教官大为苦恼。   “让她坐我的飞机吧。”马修斯建议道。   教官见过马修斯驾驶座天使号,脑海里描绘出天空中一些疯狂的线条,犹豫道:“你确定?”   “别担心。”他笑眯眯地说。   之后的一个月,希雅就成了座天使号的副驾驶,至于她的工作,基本上就是坐在机舱里,和马修斯聊天。   ——稳,太稳了,不管是什么样的障碍和飞行要求,马修斯几乎都用恒定速度和机体方向来完成,整整一个月希雅居然没有一次感觉过失重的不适感,更不用说眩晕或者恶心了。也多亏了座天使号的垂直升降能力,才能让这种飞行方式成为可能。即便如此,马修斯还是让教官极为惊叹。   “如果有机会,你可以去给陛下开专机啊!”他这样建议道。   马修斯淡淡笑道:“恐怕他还请不动我呢。”   不久便是实战演习。马修斯不敢再带着希雅,好在她也明白自己不能真坐在座天使号里上战场,没说什么便把位置让给了另一名同学。临走之前,马修斯忍不住和希雅在树下温存许久,侯爵小姐不客气地在他脖子上种了一圈草莓,大有一副要刻上“希雅所有”的气概,惹得马修斯哈哈笑了半天。   “又痒又痛,你讨厌。”他脸上还浮着情动的红晕,撒娇道。   “你是我的。”她收起笑,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的。”   马修斯脸色一白:“我不想说这个。”   “马修斯!你看着我!”   他抬起眼:“嗯?”   “我爱你,听到了吗,你这个笨蛋!不许骗我你喜欢男人,你喜欢的就是我。”   他几乎就要说:我也爱你。他想扑到她身上去,拥抱她,狠狠地吻她,他甚至想要就在这里扒光她的衣服,至于后面应该做什么,他似乎知道,又好像不太清楚。   但是他不能这么做。   那个可怕的尸体在他眼前晃,还有硝烟中希雅远去的背影,仿佛伸手就可以碰到。   “我真的……”他看着她,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更喜欢男人。”   无力感抓住了希雅,他在透过她的身体,看向远方的什么东西。她知道他在骗她,可她永远都看不到他的世界——她永远都看不到!   她狠狠咬牙看了他半天,才说道:“马修斯,总有一天我会查出来的,戴维那个混蛋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跟他没关系……”   “你闭嘴!”希雅吼完这句,转身就走,竟再也没有回头。   他看了她的背影许久,才轻轻说道:“我是真的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好乖好乖的日更君~~~~~~    失踪   实战演习的位置是在距离古城诺曼不远的一个游击战场。步兵队已经进行了前期的侦查,放置了炸弹的导航标志,空军只要飞过去投弹即可。有帝王学院的学生参与,瓦尔特帝国出动了一个师的兵力去打共和国一个连队,早有了必胜的把握。一切都按预定计划进行,只有一个例外,马修斯。   座天使号几乎成了疯天使,孤军深入敌人阵地深处,未经批准加载了重型武器和机枪,最后被五架共和国战斗机咬上,尾翼中了一颗小小的子弹,冒着烟回来了。知道内情的几个帝国军高官都吓出一身冷汗,这发疯的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是未来的瓦尔特公爵。等到座天使号停稳,三个将军级的官员急匆匆走过去,都是一脸惨淡。   “大人,您怎么可以……”其中一个才开口,就被年轻人冷酷的眼神吓住了。马修斯回头看了一眼兀自发抖的副驾驶,轻声说道:“让各位担心了,是我的错。”   “您平安就好!”   他不再多说,淡淡点了点头,便走向学生的集合地点。希雅早在那里等着,见他回来,脑子里想着不去理他,手还是忍不住狠狠锤了下他的肩膀,咬牙道:“小混球,你想英勇就义也不用这么急!”   马修斯没看她:“是啊,早晚都有那一天的。”   “呸!你胡说什么!”   “希雅,我好累……”他伸手抱住她,喃喃道,“我真的好累……”   两人这副模样,众人都以为他们和好了,谁知一回学校,马修斯又住进了戴维的宿舍。   这一次连公爵夫人也坐不住了,把他叫回公爵府,狠狠训斥了一番。马修斯从头到尾低着头一声不吭,只在最后说了一句“对不起”,就僵着脸不再答话。他倔强的表情像极了前任瓦尔特公爵,珍看见他的样子,就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只在心里对肮脏的兰西人更恨了几分。   马修斯几个月没有回天鹅堡,晚饭前德兰克主教打来电话,让男孩到他那里。马修斯乖乖去了,却不对主教撒娇,说话轻声细语,冷淡客气,主教小心提起的问题,也被不冷不热地顶回去。晚餐难免陷入尴尬的沉默之中,只剩下金属刀叉碰触餐具的声音。德兰克忍不住想:这孩子只有在拒绝别人的时候,才会十足像一个贵族的模样。   沉默一直保持到主教送马修斯离开,两人走到花园,头顶的明月亮堂堂的,一阵微风吹来,掀翻了马修斯外袍的兜帽。男孩这才飞快地看了一眼德兰克,轻声说道:“神父,我想问你……”   “怎么了,马修斯?”   “如果我想改变我看到的未来,那是不是对圣灵的亵渎?”   “你想要怎么改变?”   马修斯抿平了嘴角,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杀戮。”   “杀戮是罪,我的孩子。”   “但如果是为了保护另一些人呢?”   长者思考了一下,反问道:“为什么要让你对他人的爱蒙上阴影呢?”   马修斯听懂了他的意思,又问:“那么,如果是为了保护我的妻子,我的孩子,还有我自己,杀戮也是罪吗?”   “战争是圣灵也无可奈何的事情,但如果没有到那个地步,我们还是应当避免。”   “会有战争的,神父。”   “你看到了什么,马修斯?”   “非常可怕的事情。”   德兰克沉吟了一会,用手握住胸前的万星标:“如果是你要杀人,别自己动手,最好不要留下痕迹,马修斯大人。”   在戴维的床上,马修斯总是没什么表情。   虽然这位兰西皇太子已经摸清楚男孩的脾性和敏感点,通常也能把他撩拨得动情,却总还是觉得差了点什么。他常常觉得这家伙身体在这里,心却不知飘到哪里去了。不管是加倍的温柔还是近乎于发泄的粗暴,都很难从马修斯那得到什么实质反应。   这让戴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很明显,除了身体,他从他那什么也得不到。   直到有一天亚力克来找他。   从听到那孩子的声音开始,马修斯就保持着一种警觉的状态,而当他看到亚力克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分明夹杂着厌恶和恐惧。   恐惧!   戴维觉得有趣,默默观察,又悄悄让亚力克到马修斯身边去。这孩子竟十分喜欢他,乖巧地问他功课和瓦尔特语的难点。等男孩真到了眼前,马修斯反而平静下来,脸上带着和气的笑,耐心又温柔。他讲话十分生动,说到有趣的地方,两人会一起轻笑,亚力克跪坐在马修斯身边,把圆圆胖胖的脸贴在他的肩膀上。   等亚力克走了之后,马修斯明显放松下来。他做了日常例行的护肤之后,就自顾自钻到被窝里。没过多久戴维便贴上去,发现他浑身冰凉,竟然在发抖。   “怎么了?”   “没什么。”   “你怕他?为什么?”   “谁怕他了!”   “你刚才那副紧张的模样,只怕见了贵国皇帝也不过如此吧。”他嘴上这么说着,手已经不安分地伸到下面。   马修斯的身体却比平时要敏感得多,只一下子就起了变化,戴维兴奋起来,张嘴就咬在他的肩膀上,并不重,但足以让他感到疼痛。马修斯往往只有在他粗暴的时候才会发出声音,或者是哭泣,或者是哼哼,总归比平日的死人脸要好一些。这一天他竟侧过身来,主动吻上戴维的嘴唇。   戴维贪恋地吸吮着对方柔软的嘴唇和面颊,一路向下咬到锁骨和乳/尖上去。马修斯竟热情地回应了他,从喉咙里发出轻柔的呻吟声,纤长的手指用力抱住了他的脖子。戴维受宠若惊,抬起头来看了看他,又凑上去和他亲吻。马修斯的手竟先一步探向了他的下身,贴到自己已经坚/挺的灼热旁边,用手握住一起摩擦着,不多时他脸上便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晕,急切地扭着腰想要缠住戴维,黑眸里荡漾着令人迷醉的光芒。   待激情过后,戴维还在马修斯的身体里不肯出来,而他竟然没有表示不耐烦。戴维撑起身子亲吻他的脖颈,不多时便又有了感觉。两人一直折腾到快天亮,戴维肯停下,还是因为马修斯几个小时下来累得有些脱力,连脸上的红晕都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苍白。   “年轻真好……”马修斯闭上眼睛嘟囔道。   “什么?”戴维没有听清。   “真好。”他靠在他的肩膀上,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像猫一样蹭着他的胸口。   “你为什么会怕亚力克?”   马修斯抬起头,剜了他一眼:“你一定要现在提他吗?”   “到底怎么了?”   马修斯转过身去,气鼓鼓地说:“我要睡觉!”   “马修斯!”   “别吵!我累了。”   戴维看了他一会,无奈地叹气:“那就睡吧。”   谁知等到第二天中午,戴维被直射在脸上的阳光晃醒时,却发现马修斯不见了。   打他的电话,也没有人接。戴维只当他又在闹别扭,便自己顶着一脸疲惫去上课。到了晚上,马修斯还是没有回来。戴维有些着急,派了人去找,却被告知这家伙正在学校外的酒吧里泡男人!   戴维气得当时就把手里的杯子摔了出去,他急匆匆出去,等到了酒吧又不见人影,派去跟随的影卫说马修斯已经去了校外的宾馆。卡迈拉是整个瓦尔特帝国乃至大陆最为混乱的城市,除了帝王学校这个世外桃源,处处都充满危险。戴维一口气追到宾馆房间门口,伸出手去便乒乒乓乓敲门。   过了一阵门才被打开,里面黑黢黢的一片,竟连灯都没有开。戴维什么都看不清楚,才踏进去一步,就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接着便眼前一黑,不省人事了。   跟在他身后的三名影卫见皇太子倒在地上,立刻拿出武器,一人上前查看,另两人则背对背保持警戒。可正当此时,宾馆走廊里的灯也灭了。   光线骤然变暗,几人眼前都是一片茫然,奇异的香气吸入鼻腔的一瞬,人已经陷入昏沉的状态之中。最后倒下的影卫挣扎了一下,但也没能成功按响身上的警报。   等他们都没了动静,一个小小的身影才从走廊尽头慢悠悠地踱了过来。少年脸上戴了防毒面具,举起右手勾了勾手指,几名特种兵便悄无声息地把戴维和三名影卫扛了出去。男孩跟在他们身后下楼,盯着他们都进了伪装过的军车,这才把面具摘下来,露出一张稚嫩的脸来。   他走进宾馆旁的一条暗巷之中,半地下的肮脏酒吧里,坐着一个略显消瘦的男人,身上穿着质地极好的长袍,兜帽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白皙的尖下巴来。见少年进来,男人立刻站起身,塞给酒保一张大额钞票,便揽着小家伙的肩膀出去了。   “姐夫,搞定了!”出了酒吧,安迪立刻得意地嘿嘿笑道。   “多谢。”马修斯虽勾着嘴角,眼睛里却没有笑意。   “你别忘了之前说的就行了,别再让我姐伤心。”   “嗯。”   安迪摩拳擦掌:“我们什么时候去抓那个小的?”   “等等,还没到时候……”马修斯拍拍他的肩膀,“再等等。”   皇太子失踪的第二天,在卡迈拉的兰西影卫才收到通知,他们会如此迟钝,只因前一日在戴维近前的几名影卫,竟然一同失去了踪影。这状况立刻被通报给了远在菲特南的皇帝,但回复的命令除了“加派所有人手尽力搜寻”之外,却并没有“请卡迈拉侯爵帮忙”的内容。影卫们顿时有些茫然,他们人手有限,而卡迈拉城又太过复杂,且不说政府军和著名的特种部队,只数数城里的各路黑帮毒贩,都够他们查上几个礼拜了。   谁知第三天,竟有人匿名通知他们戴维在市中心的一个宾馆里。过去找时,果然见皇太子躺在床上睡得深沉,几名影卫则横七竖八地躺在地毯上,全然不省人事。好容易把几人叫醒,竟没一个能够说清楚袭击者的模样。戴维直到回到学校才醒来,头脑还有些昏昏沉沉的,睁眼第一句就是:“马修斯在哪?”   但影卫的回答却驴唇不对马嘴:“殿下,亚力克殿下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上卷的BL到这就差不多了,差不多了~~~咳咳 屠宰厂   卡迈拉城被沙漠环绕,到了初冬时节,空气中总会充满干涩的沙粒。夜幕降临时,艳丽的霓虹灯和鬼魅般出没的微型龙卷风,是任何到这个城市的人都无法忘记的深刻记忆。   然而,在这个有着“罪恶之城”之称的城市,夜晚的危险远不止是能够直接让人消失不见的龙卷风。城北的炼钢厂和城南的屠宰厂,除了它们本身的功能之外,更是这个城市最臭名昭著的帮派火拼圣地。“屠宰厂见!”这样一句简单的话背后,往往就是十几条人命。   因此也有传言说:在卡迈拉的餐厅里,是可以吃到人肉的。   亚力克睁开眼睛之前,已经闻到一股非常可怕的气味。   混杂着血腥味和难言的臭气,以及冰冷的金属气息。   而眼前的景象,则比那气味更加让他害怕。灯光是昏暗的黄色,闪烁着,忽明忽暗。一排排开膛破肚的猪被倒吊在肉钩上,没有头,血已经放干了,发青的皮肤上只剩下暗红色的痕迹,黏糊糊地粘在切口上。   “哥——”他的声音在发抖,想要站起来,却发现手脚都被绳索绑住。   没有回答。   “哥,你在哪?”男孩的眼圈红了。   只听“咔嚓”一声轻响,那一排排的猪竟动了起来,亚力克发出一声尖叫,身后似乎被一个软绵绵臭烘烘的东西碰了一下,他仿佛触电一般弹起上身,蠕动着往前爬。   如果不是这么恐惧,他大约还可以分辨出来,这是屠宰厂的流水线被开启了。一些水枪伸了出来,冲洗着那些死去的肉,接着在流水线的尽头,电动锯子发出刺耳的声响,把每一只猪都切割成更小的肉块。   “有没有人!谁在那!你们要做什么!”亚力克近乎于崩溃地哭道。   他闻到一股幽幽的香气,极淡,夹杂在那股可怕的气味之中,几乎难以寻觅。   “被发现了吗?”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接着是稳稳的脚步声。   “姐夫,我还以为他会被吓晕过去的。”另一个声音说道。   第一个说话的人似乎轻轻笑了一声,说:“晕过去要更好一点。”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亚力克面前。男孩抽泣着,用湛蓝色的眼睛看着他们,终于认出是谁:“马修斯先生!”他叫道,“这是哪,我不喜欢这里,带我离开!”   “真不愧是亚力克殿下。”马修斯笑眯眯地蹲下,“都这副模样了,还对我用命令句呢。”   “你,你想要做什么!”   马修斯歪过头,看着流水线上的一排排猪:“殿下,你说,要是把你绑上去,是什么效果呢?”   男孩咬住嘴唇,全身发着抖,再说出口的话却稍微冷静了一些:“先生,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抓我来这里,但是只要你放了我,我保证不跟哥哥说。”   “嗯……”马修斯似乎是在沉思,然后真诚地看着亚力克:“那么殿下,你告诉我,我又何必费这么大力气把你带到这来呢?”   “你到底要做什么!”   马修斯的回答极其简洁:“杀了你。”   亚力克呼吸得很急促,脸色苍白:“先生,你至少要告诉我,我做了什么事情让你……让你想要杀我——难道是因为哥哥吗?”   马修斯倒愣了一下:“戴维?”   “是因为哥哥?”亚力克扁了嘴,“难道哥哥也是你们抓走的?父皇不会放过你们的!”   “听上去真可怕。”马修斯笑了,“不,当然不是因为戴维,是你。没什么道理,我看你不顺眼,就是这样。”   他说完站了起来,不顾亚力克的尖叫与挣扎,抓住他的手腕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一旁的安迪早已等得不耐烦,说:“你跟他聊完了?”   “嗯。”   安迪个子不高,力气却比马修斯大,蹿到椅子上只一提,就把亚力克挂在了一个空着的肉钩子上。男孩吓得拼命尖叫起来,但那声音完全被机械的轰隆声和电锯的摩擦声掩去了,变成毫无意义的哀鸣。那钩子吊着亚力克向前,不管他怎么挣扎,都没有作用。马修斯用一把锋利的十字剑挑开亚力克的衣服,根本不顾那剑尖已经刺破了男孩的皮肤。亚力克开始哭泣着祈求马修斯,而后者却只是有条不紊地做着手头的工作,黑眸里闪着兴奋的光。男孩起初被水流冲到身体时,还在扭动尖叫,到后来,就只剩下神经质的抽搐了。等他全身被冲刷得干干静静,距离那电锯不过十几米远时,已经吓得晕死过去,带着骚气的液体顺着他的腿往下淌。   安迪跳下椅子,拿过马修斯的剑,正要抬手,却被他拦下来。   “喂!”安迪皱眉道,“你这样也太残忍了吧。”   “给我,我来。”他的声音很平静。   “你行么!”   “是我要杀他,”马修斯摘掉手套,放进外衣口袋里,“如果圣灵要惩罚,也是我一个人。”   那天晚上城南很安静,安静得不像是卡迈拉。从屠宰厂出来的时候,马修斯深深呼吸着外面干燥的沙土气息,觉得这简直是世间最好闻的味道。   他和安迪一起走到车子旁边,把全身的衣服都脱掉,同亚力克的衣服一起烧了,又拿出两身干净的衣服换上;接着安迪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微型炸弹,把两人接触过的所有东西——从那把镶满宝石的十字剑,到原本绑住男孩手脚的绳索,都炸了个干净。   “他的头发……”安迪突然叫道。   “你打算回去烧了么?”   “呃……”安迪皱眉道,“这会已经混在那堆碎片里了吧……”   “别担心,”马修斯拍了拍他的肩膀,“在这里常见。”   安迪说:“听上去跟你常干这事似的——哪个家伙刚才手抖来着!”   马修斯微微笑道:“我是因为开心。”   “神经病!”安迪吐了下舌头,“姐姐遇到你真倒霉!”   “是啊。”他竟然点点头。   “姐夫……”安迪突然认认真真看着他,“我老爸可只同意让我帮你整那个戴维,亚力克的事情,你可不许把我卖了。”   “当然。”   “我也不想知道为什么这么做,不过,你欠我一个人情,我会找你要的!”   马修斯点点头:“我知道,谢谢。”   那天晚上马修斯回到学校时,已经过了午夜。他远远看见自己宿舍亮着灯,便调转车头,直接开进女生宿舍里去了。   希雅作为卡迈拉家族的继承人,独自占了帝王学校的一整层宿舍楼,仆人见是马修斯,就给他开了门。他做了噤声的手势,表示不用告诉希雅,自己去客房的浴室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却看到希雅穿了一身鹅黄色的睡衣,正精神抖擞地坐在床上。   “没想吵醒你。”马修斯穿了一件宽大的浴袍,用浴巾揉着头发,坐到她身边。   “你这几天去哪了?”希雅问。   “有点事情。”马修斯心情极好,抱住她便深深吻下去,希雅稍稍挣扎了一下,就不再客气,反而勾住他的脖子,加深了这个吻。   等马修斯放开她,希雅反而气乎乎地说道:“你技巧好了很多嘛,都是那个戴维的功劳?”   马修斯把食指放在嘴唇中间:“别提他。”   她板着脸说:“我成什么了,你烦了戴维,就跑到我这里?”   “他是狗屎。”马修斯说,“你是我的天使。”   “少来这套!”希雅哼道,“到了他那,我就是狗屎了!”   “你知道我的,我懒得跟你撒谎。”马修斯笑着,伸手把希雅拽到身边,搂着她的腰,“真好,我们的孩子安全了。”   “孩子?”   马修斯抬头吻了一下她的鼻尖:“嗯,你和我的孩子。”   希雅每次听他说这个就要脸红:“你在说什么呀,谁要给你生孩子!”   “当然是你,”马修斯眯着眼看她,“你是我老婆呀。”   希雅听他这么说话,还是心软了,伸出两只手指,轻轻掐了一下他的胳膊。“你去做什么坏事了,这么开心!”   马修斯把嘴唇凑到她耳边:“是秘密!”   “可恶,你小子还敢有秘密!”希雅吼道,随后便伸手到他腋下抓痒。马修斯身上极其敏感,又躲不过希雅的魔爪,顿时倒在床上左右翻滚,笑得眼泪都跑出来,嘴里喊着“姐姐”、“亲爱的”,再下去的话却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好容易等她停下,马修斯已经连气都快喘不过来,把脑袋埋在枕头里面,半晌才止住发抖。他的浴袍在挣扎中揉得乱七八糟,此刻露出大半个肩膀和胸脯,歪过头斜着眼睛看她,脸上身上还有淡淡的红潮,诱人到了极致。希雅险些就把手摸到他光裸的大腿上,只差一厘米的距离,才转而拿起浴袍的一角盖上去。   “果然,是人家不够美么?”马修斯幽幽叹道。   “怎么会!”   “那你都……”他鼓着脸哀怨地看着她,“不肯碰我。”   希雅只觉得脸上手心都在发烫,嗓子眼里干燥得直要冒火,低声道:“你,你要我怎么做嘛!”   马修斯抓住她的手,隔着浴袍稳稳地贴到自己的某个器官上,眼睛里闪烁着诱人的光。   “这么做。”   作者有话要说:我森森觉得,美人这篇文刷新了我笔下人物变态的极限~   话说,接下来是拉灯呢——还是H呢——还是拉灯呢——还是H呢?    缠绵   希雅窘迫到了极致,年轻的女孩虽不至于像马修斯几个月前那样,对情爱一无所知,但即便强悍如她,事到临头也会害羞。手掌下那个东西显然不同于马修斯平时裸睡时的尺寸,隔着厚厚的浴袍都能感到那股让人脸红的热度。还未等她有下一步的动作,马修斯已经用另一只手勾住她的腰,只轻轻一带,希雅便几乎瘫倒在他的怀里。这段时间马修斯在戴维那里没什么别的收获,唯独在床上调情的本领学到不少,比起未经人事的希雅,要高超太多。他用嘴唇细细描摹着女孩修长的脖颈,又悄无声息地解开她的睡衣,用双手环抱住她光裸的后背,只轻轻一托,那恼人的布料便从她身上滑落。希雅身体的每一个曲线,都符合人类美感的极限,既带着女性的柔软,内里又是常年锻炼的紧绷,每一块肌肉的线条,都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却又不至于太过突兀。马修斯心中喜欢到了极点,抬头便去轻吻着她的耳廓,喃喃道:“我的爱。”   只这短短一句,希雅便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被填满了,眼圈都有点发红。这几个月她一直生活在地狱之中,脸上却一丁点不敢表现,一方面是性格和教养使然,另一方面,她心底还在相信,马修斯是喜欢她的。这些天来的痛苦与愁怨,仿佛随着这句话而融化了,暖暖地沉在心里,都是甜蜜。   “马修斯……”   “嗯?”   希雅深深看着他的眼睛,那对漂亮的黑瞳在柔和的灯光下,像是暗藏了整个宇宙的光辉,她突然想:她是愿意为他生下一个有着鹰族眼睛的孩子的,她真的愿意。   “我爱你。”   这三个字就像咒语一样敲进了马修斯的脑海里。他稍稍战栗了一下,一瞬间仿佛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却看不清楚。但他没有躲开她的目光,即使是命运,也是遥远的浮光,更何况,他有信心把一切都变成另一个样子。   “我也爱你,希雅。”他说,“你就是我的一切。”   对于缠绵的情人来说,清晨的阳光总是令人烦恼的。希雅向来醒得早,可马修斯还把脸枕在她的胸口,手搂着她的腰,连腿都搭上来一条,活脱脱一只树熊。她觉得有些好笑,看着这张孩子气的漂亮面孔,又觉得可爱极了,忍不住就伸手戳上去。马修斯哼哼一声,蹭了蹭她的胸,依旧不放手。   希雅一下子想起前一晚两人做的事情,脸顿时红得像番茄一般。再看向他的眼神,也带了一丝别的味道。马修斯身材偏瘦,虽然人并不高,但手长脚长,比例极漂亮。皮肤在清晨温柔的阳光下,像是东方美玉般滑腻透亮,竟连毛孔都难看到。他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即便洗澡之后也是如此。希雅暗暗想着:眼前的情景,要一点点记到心里去。   过了不知多久,马修斯醒了,眼睛没睁开,先伸着脖子讨了一个早安吻,又扑在她身上扭着身子咬了半天,直到希雅觉得自己的体温都不对头了,才勉强把他推开。马修斯嘟着嘴,抱着枕头跪坐在床上,说:“我好饿。”   “我去叫人送早饭来。”   “不是这里饿!”他极其无赖地指着枕头的下缘,“是这里饿。”   希雅一下没忍住,伸手就是一个爆栗:“你小子还没完了!”   马修斯揉着脑袋,泪汪汪地说:“你好凶,我老婆是个凶女人。”   可待他看到床上暗红的血迹,却一下收起了玩笑的面孔,惊慌失措地说:“怎么会有血!希雅,你是不是受伤了?——我去叫医生。”   希雅又好气又好笑,一把伸手拽住他,说:“小混蛋,还嫌传得不够快!要是我爸知道,看你能不能见着明天的太阳。”   “可是,你流血了!”   “笨蛋,”希雅忍不住骂道,“这是正常的。”   马修斯顿时很愁苦:“男人和女人,都会这样吗?”   希雅有一种把这个孩子打包送给嬷嬷去教育的冲动,强忍着害羞说:“……只有第一次会。”   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的?”   “你能不能别问了!”   “嗯……”马修斯点点头,又凑近了些,关切地问道,“会不会痛?”   希雅抄起睡衣跳起来,走了两步才回头说:“要你管!”   马修斯缩头道:“你好凶……我只是关心你嘛……”   “好了!”希雅打断他的话,“赶紧起来,我们上午还有课呢。”   等马修斯打扮好自己,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幸而希雅这里有他送的全套化妆品,不然要他回到自己的宿舍去折腾,不知还要什么时候。她在门口等了许久,马修斯竟然还招呼她进去,要把她也打扮一番,终于让女孩气得跳脚。   “走了!”她只吼了这两个字。   两人手拉手进教室的时候,自然已经迟到了。老师不敢多说,微笑着等两人坐下,才继续讲课。一道不善的目光却一直扎在马修斯身上,他仿若不觉,希雅却回头看了好几次,却见是戴维黑着一张脸,眼神像是淬了毒,竟让她不敢直视。   等到下课,戴维果然冲到两人面前,一把拎住马修斯的衣领:“亚力克在哪?”   希雅忍了戴维很久,此刻却没有道理再忍下去,一句话未说,凌厉的手刀已然劈到他的关节上去。戴维不得已松开手,后退一步,也没有要和希雅继续打下去的样子,只冷冷看着马修斯,重复道:“亚力克在哪?”   “哦?”马修斯茫然地看着他,“真奇怪,殿下不知道,我就能知道么?”   “是你设的局!”   “局?”马修斯无辜地说道,“我做什么了?”   “你,你去酒吧,还有宾馆……就是为了让我跟过去!”   “嗯——”马修斯皱着眉毛思考了一会,“殿下是说前几天?我去酒吧又怎么了,难道我没有去酒吧的权利?”   “你!”戴维指着他吼道,“你别给我装!我知道是你捣的鬼!”   希雅立刻毫不客气地瞪了回来,说道:“请注意您的用词和态度,殿下,这不是菲特南,这是卡迈拉。”   “态度?他把我幽禁了三天,还拐走我弟弟——他想要什么态度?”   马修斯在一旁说:“殿下,您太看得起我了。”   “如果您想要指控我的未婚夫,麻烦您拿出证据来。”希雅沉着脸说,“这里和兰西可不一样,不是您说了谁有罪,谁就有罪的!”   “我会找到证据的,现在没空跟你扯这些!”戴维盯着马修斯,“我只问你,亚力克在哪!”   “我不知道,殿下。”马修斯淡淡看着他,“您再问我一万遍,我还是不知道。”   戴维一字一顿地说:“你最好不知道!”   “我要说几次您才能明白?我真的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殿下。”   “你只需要知道——”戴维恶狠狠地说道,“不管亚力克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会加倍地还到你身上去!”   马修斯迎上他的目光,微笑道:“那么,我只能衷心祝愿亚力克殿下一切安好。”   作者有话要说:收到jtxiaoxiangtong君的霸王票,深受鼓舞~~~~谢谢!   更要感谢每一位来看文,给在下评论和分分的小朋友~~~~你们的爱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最近论文和项目都有些紧张,我会尽力保持更新的。   鞭策我吧,公瑾(喂!)    亚力克   去餐厅的路上,希雅还在跟马修斯取笑戴维,尤其说到这家伙不知被谁整了,自己在宾馆里昏睡了三天,便忍不住觉得精神畅快,爽朗地大笑起来。马修斯斜斜撇了她一眼,神色中有一丝得意,终究什么都没说,只微微勾起嘴角。但当希雅又提起亚力克的时候,马修斯脸上的表情还是略略一僵。   “那小家伙还蛮可爱的呢,”希雅用手比划出一个圆形,“肉滚滚的,希望别是被龙卷风吹跑了。”   马修斯笑道:“这可难说呢。”   如此风平浪静,两人终日在希雅宿舍里厮守,但却没有再体验闺房之乐。原因无他,那晚马修斯又黏过去求欢时,先摸到一手血,吓得当场就软了。希雅这才想起到了该来例假的日子,哈哈大笑半天,又是亲又是哄,好容易才解释明白怎么回事,让马修斯安下心来。他黏她黏得厉害,便申请帮她捂肚子,但两只冰凉的手放上去,真不知道是谁在暖谁了。希雅只得让仆人找来小暖炉,放在小腹上,顺带给马修斯暖手,她自己从不用这么娇气的东西,全当逗美人开心了。马修斯舒服得像猫一样蜷起身子,把脑袋搭在她胳膊上,只差长出一条尾巴拖在身后。   又过了三天,马修斯几乎已经将那天发生的事情全忘了,希雅的宿舍却迎来一位不速之客。打开门的一瞬,仆人的背脊立刻弯了下去,恭恭敬敬说道:“侯爵大人。”   希雅看见父亲,身周的气场也瞬间缩小了一圈,只庆幸大白天两人衣着整齐,不然鬼知道要被骂得多么惨。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马修斯,见到未来岳丈都本能地站得笔直,心中惴惴不安。莱恩侯爵面容冷峻,身材高大壮实,只在气势上便压倒他不少。此刻侯爵没什么表情,周身散发着慑人的寒气,只对马修斯勾勾手指,后者就乖乖地跟着他进了书房。   希雅本想跟进来,谁知莱恩却把她关在门外。马修斯缩缩脖子,心道不妙,果然对方的第一句话就带着怒气:“看看你做的好事!”   马修斯低着头,心知是事情败露,便立刻道歉:“对不起。”   “你跟我说这话有什么用!有胆子你去跟兰西皇帝说去!”长者心里原本还有一丝期望,此刻他居然当场承认,心里的火仿佛被泼了汽油,一下子旺得扑都扑不灭,“你说要整戴维,我由着你去闹,谁知道你还瞄着那个小的——你到底在想什么!那孩子才八岁,他怎么招惹你了!”   马修斯梗着脖子说:“大人,我有我自己的理由。”   “理由?”莱恩冷哼一声,“你说说看,我听着呢。”   “……我说了您也不会认同的。”   “那就是没有理由。”   “是,如果您一定要这么认为的话。”   侯爵怒意更盛:“你自己干了这事也就算了,还把安迪拖下水!”   “都是我的主意,跟他没关系……”   “有没有关系是你说了算的吗!”莱恩打断他的话,“你是未来的瓦尔特公爵,我儿子也可能会继承卡迈拉,你们两个一起无缘无故杀死邻国的王子,你让对方怎么想?你让瓦尔特立身何处?你让我立身何处?”   “对不起。”马修斯低声道,“我想不会被人发现的……”   “你想?”莱恩猛地一拍桌子,那可怜的大理石登时碎了一个角,“那我是怎么知道的?就算我现在替你擦屁/股,你以为就真能瞒住?你当兰西人都是傻子么!”   马修斯把脑袋埋得更深了些。   见他这副可怜的模样,莱恩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说:“你父亲去世得早,我向来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之前你那些破事我只当不知道,不想说你,看来是我错了。”   马修斯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大人,是我错了。”   “你也就现在这么说!”莱恩又来了火气,“等你做事情的时候,你会过脑子?你但凡有点智商,能做出往兰西皇太子床上爬这种事?——我活这么大岁数,见的人也不少,真搞不懂你怎么想的!”   马修斯被训得一声都不敢吭,眼睛盯着脚面,心道似乎该去买双皮草靴子了。   莱恩是什么人,只一眼就知道这小子在走神,气得简直想苦笑。他其实私底下和公爵夫人也谈过马修斯,两人都对这孩子的古怪性格无可奈何。好好一个大小伙子没事涂脂抹粉扮娘们,和男人传绯闻,面上一脸笑背后下手却比职业的杀手还要变态——亚力克不是第一个遭他毒手的了,早年间还有几个。狼族一向崇尚弱肉强食,于年轻后辈杀人一事,原本并不会太在意。但马修斯杀人从没有道理,手段又极其残忍,第一次莱恩还会震惊发脾气,到了后来,便只悄悄帮他把事情压下去作罢。这些事他跟希雅也说过,偏偏她是个死心眼的姑娘,认准了马修斯无论如何都看不上其他人……   不然就算和鹰族撕破脸,他也很想毁了这份婚约。   “没有下一次了,马修斯。”莱恩沉声道,“你给我记清楚了,再捅这种篓子,我就算把希雅绑在家里一辈子,也不会让她嫁给你。”   马修斯觉得心下一凛,这个警告终于起了作用,他慢慢站直身子,看着侯爵的眼睛:“我知道了,大人。”   等莱恩出去之前,马修斯又想起来:“大人,请您别罚安迪,都是我的主意。”   侯爵冷冷看他一眼:“我怎么管教我的儿子,还轮不到你来管!”   待长者摔门走了,希雅才缩手缩脚走到马修斯身边,问道:“你又去做什么坏事了?”   马修斯轻轻抱住希雅,吻了下她的面颊,说:“没什么。”   “没什么父亲才不会发那么大火。”   “别担心,已经过去了。”   “你不会真的对那个亚力克做了什么吧?”   马修斯笑道:“怎么会呢。”   希雅松了一口气:“哎,听说还没找到呢,希望他没事,不然可麻烦了。”   他点点头:“是啊。”   到了晚上,希雅的宿舍又来了一位客人,却是戴维。   听到仆人略带矜持的那一句“皇太子殿下,晚上好”,希雅的眉毛便皱了起来。她和马修斯已经换了睡衣,正在起居室里看电影。马修斯懒洋洋地按了暂停,这才慢慢吞吞走出去。   戴维看上去很糟糕,面色发青,眼窝都深深陷下去,见到马修斯,脸上竟先扯出一个笑,说道:“我今天是来道歉的,伯爵大人。”   “道歉?”马修斯端起牛奶杯,放在嘴边轻轻抿了一口,“殿下,您何错之有?”   “前几天,我不应该无端怀疑您。”   “哦,那没什么,殿下爱护弟弟,自然会着急。”   “是的,关于亚力克,我正好有个喜讯呢!”戴维脸上生硬的笑又深刻了些,看上去很像是用刀活生生在他脸上刻出来的弧度。   “喜讯?”马修斯放下牛奶杯,眯起眼睛,“是找到了吗?”   戴维走近一步:“马修斯,打开电视看看,新闻在播呢。”   马修斯不动声色跟他一起走进起居室,希雅见了戴维连招呼都不打,翻了个白眼就撇过脸去。马修斯用遥控器换了频道,却见兰西的公共卫视上,正在直播庆祝皇后生日的典礼,美丽的金发少妇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身边站着的男孩,正是亚力克!   “呀!”先叫出来的是希雅,“那不是亚力克么,他怎么回菲特南去了?”   “是的,”戴维淡淡说道,“皇后陛下不是我的生母,所以我竟然忘了她的生辰。亚力克想念母亲,就自己偷偷回去了。”   “真是的,害我们都担心了一阵,对不对,马修斯?”希雅随口说道,一抬头,却见马修斯脸色惨白,手指在微微发抖。   她一下子明白其中定然另有文章,眼看着马修斯就要失态,她自己先站了起来,稳稳握住他的手,那冰冷的温度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怎么,马修斯大人不舒服么?”戴维一直在盯着马修斯的神气,自然不会放过他一下子褪去血色的脸,终于收起了笑,说,“还是说,你很惊讶呢?”   “我……为什么要惊讶?”马修斯握紧了希雅的手,说话的表情却还是很不自然,“我是为亚力克殿下感到高兴。”   “高兴得手脚冰凉?”戴维抬手抓住马修斯的手腕。   希雅立刻瞪眼道:“殿下,请您自重!”   “自重?”戴维狠狠盯着男孩,曾经觉得美丽动人的皮相,此刻却觉得如此丑陋,“你说得对,希雅,我就是因为不自重,才会害了我弟弟!”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马修斯慢慢转过头,用平淡无波的黑眸看着他。   “哦,你不知道。那你知道这个么——”戴维却把嘴唇凑得更近了些,“他们是双胞胎,皇室只能留下一个孩子,如今另一个派上用场了。”   马修斯往后退了一步,像是要极力躲开他的声音。   “如今真正的亚力克不管是死是活,都是死的了,你明白么?”   “我真为他……”马修斯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下去,“感到遗憾……”   “我找不到他,但是我知道是你。”戴维说,“这就够了。”   “够了?”马修斯喃喃重复道。   “记住我之前说的话,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希雅站到马修斯身前:“请您出去,殿下,不然我要叫警卫了。”   “我会的,女士。”戴维微微躬身道,“您选择了这样一个男人,真是您的悲哀。”   作者有话要说:马修斯这回打击大了……   前两天谁猜中了来着,送上马修斯香吻一枚~~   终于出场的老boss,其实很希雅和海黛都有点像~~~    告解   那天晚上,马修斯只对希雅说了一句“晚安”,就穿上外套离开。   她原本还想留他,但看到他的脸色,却又不敢。她从没在马修斯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就像是灵魂被抽走了,只剩下一个躯壳还在那里。呆滞,但是目光却亮得吓人,就像是把心中的每一丝光芒,毫不掩饰地照射出来。   希雅吩咐两名身手一流的下属跟着马修斯,但男孩却径直去了学校的停机坪。座天使号在夜空中划出极其诡异的弧线,消失在两人视野之外。再想去追,却无论如何不可能了。   静谧的夜。   向上,不断向上,冲破一层层银灰色的云朵,向上!   他脑海里全是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死亡前的战栗和颤抖,他的哀求和哭泣;以及另一个孩子,那个站在兰西皇后身边,眼中茫然,却强自镇定的孩子,他身上有一股马修斯不熟悉的、平民的气息。   他见过那个孩子。   是的,圣灵啊,他见过那个表情……   怎么会认错,怎么会想不到——那个会哭会撒娇圆滚滚的小家伙,分明不是那个人!   原来,把那一个“亚力克”推上皇位的人,是自己。   原来,拉开仇恨和血腥序幕的人……   是他自己。   座天使号发出尖锐的警报声,外部温度太低了,两翼已经开始有凝结的冰霜。但他不想放弃,他想冲出云端,看一看主宰一切的圣灵,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他看到?   为什么要诱惑他去做那些事?   为什么——命运会如此荒诞?   在机体崩溃的极限,他松手了。   他已经隐约看到这星球的弧度,被淡淡的雾气所笼罩,城市灯光璀璨。   眼泪模糊了视线,座天使号轻飘飘地坠落下去。   他听不到风,他无法感觉空气摩擦,带来的热度。   但在他的内心,却知道了答案。   因为他自己的心灵不安定,所以才会被诱惑。   因为……这就是命运,这就是历史的道路。   他太高估自己,所以反而成了推动命运之轮的那个人。   这就是为什么。   在之后的一周里,马修斯独来独往,几乎不和任何人说话。希雅经父亲的警告,也不敢太频繁去找他。但两人见面时,他总是温柔备至,体贴有加,像是终于把远方的思绪,放回到眼前。   这些短暂的相聚时光里,他通常窝在希雅怀里发呆,鼓着腮,嘟囔着一些无聊的事情,听她或者坚决或者温和的回音。马修斯不再抱怨她的装束和妆容,却热爱起给她敷面膜,护理头发,甚至修指甲这样的零碎小事。希雅对他无可奈何,又并不讨厌他在自己身边忙东忙西,也就由着他折腾了。   但马修斯却没有再去她的房间留宿,两人的距离比先前亲密得多,但到了某一个点,却又会停下来。希雅于此事总是有点不好意思,还是不敢主动找他。   很快便是期末考试,马修斯生日便是考试周的第一天,他自己一如既往轻松搞定,但希雅却难以脱身。于生日派对一事,马修斯倒不太在意,多少年都是和考试冲突,他几乎都快忘记自己的生日。只有公爵夫人打了个电话来,语气凝重地说“十七岁的男人了,不能再胡闹”,马修斯便知道她也听闻了亚力克的事情。   放下电话之前,珍补充了一句:“兰西皇帝的做法,还真的很奇怪呢。”   这有什么奇怪的,只不过是还没到开战的时候罢了。   到了十二月初便是寒假,马修斯出乎众人意料,竟没有去组织每年最为盛大的圣诞节、新年和圣灵节系列庆典舞会,反而听从公爵夫人的安排,去了瓦尔特空军训练。希雅想着两个多月都难听到他的音信,还没分开几天,心中就思念得很。但一来马修斯这次去空军和之前学校训练不同,是直接到前线的作战部队,纪律极其严格;二来希雅自己也被父亲叫回特种部队,天天被各种强化体能训练搞得疲惫不堪,实在没有精力去找他。倒是她在出任务的间隙竟接到马修斯几个情意绵绵的电话,意外之余,心中更加甜蜜。   而正是这短短两个多月,让马修斯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贵族菜鸟,变成空军的新星击坠王。起初军中对这个漂亮男孩的鄙夷和不信任,全都变成了崇敬,就连他的上司、空军现役最年轻的击坠王科林准校都忍不住对公爵夫人盛赞这个孩子,称他不仅是“罕见的天才”,更难得是个“为人谦逊,待人有礼,极守规矩,一点没有贵族的骄气”的年轻人,前途不可限量。这让珍在电话另一头微微有些窘迫,她暗想,马修斯这孩子演戏的本事,还真是不小。   等前线战事稍停,已经到了学校开学的时候。马修斯没有直接去卡迈拉,而是先飞回天鹅堡,去皇宫问候皇帝。彼得十一世这一年刚满四十岁,他是个精明而多疑的帝王,但向来喜欢年轻人,待马修斯尤其和气,因此男孩面对他,要比面对莱恩侯爵轻松得多。皇帝邀请他一同喝了下午茶,聊了聊卡迈拉的天气,又问过马修斯的学业,打趣几句他和希雅,便温和地让他早点回家。珍在公爵府等了马修斯多时,见到这个古怪的独生子,却想不出该夸还是该骂,最后两人冷冷淡淡吃过一顿饭,各自回房间睡觉。   马修斯不是很喜欢坐落在天鹅堡郊区的瓦尔特公爵府,这里是皇帝直属领地与瓦尔特公爵领地的分界线,巨大的城堡外是数百公顷的私家森林,一眼望去茫茫不知所终。而他自己的房间也同这城堡和森林一样,太大了,太古老了,有些阴暗的角落,藏着不知多少故事,让人害怕。   这一夜马修斯没有睡好,早上眼圈有些发青,他坐在镜子前面细细画了一个妆,终于满意地走出房间,去跟公爵夫人道别。珍刚刚打过网球回来,穿了一身清爽的运动衫,看到马修斯一脸妖气就有些不舒服,冷冷说道:“你就不能把脸洗干净了出门?”   “我洗过了。”才画的妆……   他想想还是把后半句吞了下去。   珍头痛地看着他:“你要是个女孩,我也不多说你。有几个男人像你这么副样子!以后你当了公爵,也是这么见人?瓦尔特还要不要名声了!”   马修斯淡淡说道:“我知道轻重。在军队里,自然不会这样。”   珍被他顶得一肚子气,说道:“我说什么你都不听。我刚刚给德兰克打了电话,说你会过去。”   “我明天开学……”   “请假。”珍坚定地说道,“你先去主教那里住三天,洗洗你一脑子的鬼想法。”   真去了德兰克那里,马修斯反倒更舒服。   主教这些日子在忙升任红衣主教的事情,以他刚过三十岁的年纪,加上平民出身的背景,能够有此成绩,除了说圣灵佑护了,更是要感谢马修斯。如果不是这个孩子如此特别,大概公爵夫人也不会这么重视他的“告解神父”吧。因此,尽管忙得昏天黑地,德兰克还是尽可能抽出时间和马修斯谈话。第一天男孩只是听他说话,到了第二天,却郑重其事地去了德兰克主管的教堂。   告解室是个像衣柜一样的大盒子,中间的遮挡虚虚地隔开两个人,却又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对方。栅栏在马修斯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他的声音平稳而冷静,却说出一个个惊人的秘密。   德兰克握住胸前的万星标,尽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马修斯是从他第一次杀人开始讲的。   “他试图碰触我,这让我非常不愉快。于是我约他到一个黑暗的巷子里,我带了一把匕首,在他伸手抱我的时候,把匕首□了他的脖子里。”   “我知道刺在哪里会致命,希雅曾经教过我。我就是要让他死。”   “血喷了我一身,很恶心,黏糊糊的,但是那个颜色却很美。非常漂亮的红色,我曾经在画室调过很久,都没法得到那样的红,月光下的红。”   他又说起几个人,每一次都更加残忍,理由也越来越隐晦。到了最后,他提起了兰西的王子,亚力克。   “我问过你,神父,我问的人就是他。这个孩子长大之后,会做一些不好的事情,至少我当时是这么以为的。我用了些法子调开他身边的卫士,然后把他迷晕,带到城南的屠宰场去。他醒了,在哭和哀求,但是我还是用剑刺破他的心脏,然后把他推进绞肉机里。”说到这,马修斯才第一次深深吸了口气,“那真可怕,真的。你会看到一个很简单的事实,就是人肉和猪肉其实没什么不同。”   德兰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很努力地回想着,自己在卡迈拉有没有吃过肉制品。   马修斯继续说道:“但是更糟糕的是,他有一个双胞胎兄弟,兰西找不到这个亚力克,就用另一个替代了他。我才知道,原来圣灵让我看到的,是另一个男孩。这个孩子是无辜的。我杀死他,从而让另一个变成王子。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圣灵安排好的。”   “你不能把你的罪过,强加给万能的圣灵,我的孩子。”   马修斯的声音没有一丝波动:“我没有,神父,这是事实。”   “事实有很多种解释,你不能把自己的疑虑当成圣灵的意愿。”   马修斯没有回答。   “这也是我的罪,”德兰克主教缓缓说道,“是我没能坚定你的信仰。”   “你错了,神父。我没有罪,你也没有。如果圣灵是万能的,那我所做的一切都在他的准许之下。除非你觉得,他不是万能的。”   “马修斯!”   男孩似乎全没听见德兰克的严厉语气,继续淡淡说道:“我能告诉你的就是这些,我不能告诉你我看到的东西,圣灵已经为此惩罚我了。”   “惩罚?”   马修斯迟疑了一下,才回答道:“在未来。”   作者有话要说:马修斯是真·变态不解释~~~~~    试探   那天晚上马修斯睡得很沉,而他身边的德兰克主教,却一夜无眠。   他听过死刑犯的告解,他也听过贵族们不为人知的秘密,但马修斯,这个他从六岁看大的孩子,却总是能让他感到……   无可奈何。   马修斯昨天的语气,已经清楚地表明了自己只需要一个倾听者。男孩自己有一套极其完整的逻辑和世界观,这个观点似乎和圣灵的教义相关,却又全不是一回事——少年对于未来的执着,是常人无法想象的。而“引导他”这样一个重任,似乎也根本不是他作为一个教士能够完成的工作。   事实上,德兰克也渐渐感觉到,如果试图强加给他一些“建议”,那么很有可能,下一次这个孩子连自己的院门都不会进来。   他低下头,看着和煦月光下,男孩如同天使般的侧脸。   圣灵真的给了他一个很艰巨的任务呢。   天未亮时,马修斯便醒了。德兰克似乎才睡着,呼吸很浅,少年的手指从主教光滑的额头一直摸到下巴,又悄无声息地挑开被子,钻进睡衣里。   德兰克猛然睁开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少年——细碎的黑发从头上垂下来,被清晨的阳光罩上一层朦胧的淡红,嘴唇是最鲜艳的颜色,只有被青春之神深爱的孩子,才能有这样的光彩。   马修斯已经变了。   与上一次同床时完全不同的眼神,不再是对青春肆无忌惮的挥霍和骄傲,也不是对他无限的依恋和信任,而是带着妖娆外壳的冷酷。虽然脸上是笑,但眼眸深处,却只剩下冰冷。   “你想要我吗,神父?”他像个魔鬼一样诱惑道。   声音撞入耳膜的一瞬,德兰克有点心慌,那个字眼在他喉咙里滚了一圈,又悄无声息地吞了下去。   马修斯靠近了些,嘴唇几乎贴上他的面颊:“神父,你看上去很好吃呢。”   德兰克猛然扭头看着他,少年的眼中没有一丝情/欲,他突然明白,这孩子绝不是同性恋。   他没有属于同类的那种味道……   甚至马修斯或许都不是异性恋——只是因为那个他深爱的人,碰巧要有个性别罢了。   德兰克皱紧眉头,厉声道:“放手,马修斯!”   “你的身体很诚实,神父。”马修斯俯下身体,光滑的皮肤贴着他的,“为什么要嘴硬呢?”   “因为我是一个男人,而现在是早晨,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德兰克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你给我起来!”   “告诉我,神父,你上次碰男人是什么时候?”   “我是教士。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德兰克冷着脸说道。   “我怎么一直都没有发现呢……神父你居然喜欢男人。”   德兰克看着他,深知这孩子什么都有可能做出来,只得选择了诚实的回答:“的确如此,但我从未越过教义的界限,做出任何我不该做的事情。”   “那对于这件事,你对圣灵是怎么说的?”   “我告诉他,我知道这是他对我的考验。”   马修斯歪过头,思考了一会,笑道:“神父,你真的很厉害。”   下身骤然一松,德兰克死死咬住牙关没有让喉咙里那声呻吟冒出来,脸色却难以掩饰,蒙上了一层恼人的红潮。他匆忙穿好裤子起身,直直走进浴室里去。   这孩子不过是发现了一个新的武器……   他只是想用这种武器,来对付他心中的不安感罢了……   德兰克极力压住自己心中的冲动和怒火,任由冰冷的水流划过他的身体。   ——不,不对。   马修斯是在试探他!   他是想试探自己,对他的关爱是否出于欲望……   他是在掂量,自己是否还有亲近的价值……   冰水没有做到的事情,这个念头却一下子完成了。   德兰克慌乱地把水温调高,可即便如此,也无法温暖他身上的寒意。   如果他刚才说错任何一句话,有了任何一丝过分的举动……   那么兰西的小王子,大概就是他的前车之鉴了。   等德兰克出来的时候,马修斯已经穿好了外出的衣服,正坐在床凳上望着窗外。   听到德兰克的动静,马修斯先站起身来,才转脸对着教士,深深躬身道:“如果我冒犯了你,神父,我感到十分抱歉。”   德兰克已经平稳了心情,淡淡看着马修斯说道:“我接受你的道歉。”   “神父,感谢您的宽宏大量。我会铭记于心。”   “我只希望……”他迟疑了一下,终究说出口,“你不要再试探我,这没有什么意义。”   “我的确不该这么做。”马修斯站起身,系紧了皮草外套的腰带,“那么,请告诉我,我应该做什么,来赎我的罪?”   德兰克沉思了一会,回答道:“昨天你对我说的那些,如果是别人,我会告诉他在大腿上绑苦修带,并每晚用绳索鞭打自己的后背。但你不会这么做。”   “我没有把那当成我的罪,神父。我是在说我对你犯的罪。”   “我已经原谅你了,马修斯。”德兰克微笑道,“过来,让我为你祈祷。”   他乖巧地走到他面前,单膝跪下。   德兰克把万星标贴在男孩的额头上,说道:“愿圣灵佑护你,我的孩子。”   空军的训练强度虽比不上特种部队,但经过一个假期的捶打,马修斯还是壮实了不少,肤色也晒回了小麦色,举手投足间多了几分硬朗的气息,甚至连身高也蹿上去三公分。希雅见了他,一时竟有些不适应,转圈打量一番,笑道:“连你都能有点军人的模样,圣灵果真是万能的。”   马修斯咬住嘴唇,哼哼道:“别笑我,真讨厌。”   这一声撒娇又变回了原形,希雅哈哈大笑,伸手搂住他的肩膀,照着脸就是一通亲。马修斯被她毫无章法的口水攻势搞得哭笑不得,等好容易被放开,揉着脸道:“我的妆都被你吃了。”   希雅“呸呸”两声,说:“那你以后少抹点毒药在脸上行不?”   马修斯斜斜瞪回去:“不行!”   开学两人升到七年级,功课比起之前,又要重了一些;而希雅的十八岁生日更是数着日子就要到,虽然狼族没有像鹰族那么复杂而隆重的成人仪式,但她毕竟是卡迈拉家族的继承人,这个生日,也要在天鹅堡的圣心大教堂过。希雅整日往首都飞,马修斯却要帮她记笔记。他上课从来不听老师讲,此刻要记这许多毫无头绪的东西,着实手忙脚乱了一番。到了周末的空闲时间,他也常去天鹅堡找希雅,起初是想带她去看天鹅堡秋冬时装周的秀场,但后来却被姑娘生生拽到古董兵器铺去。莱恩侯爵对两个孩子的零用钱一向卡得很紧,如今有马修斯这个大财主在身侧,希雅每每收获颇丰,大包小包能手提带回去的不算,某一次甚至动用了公爵府的运输直升机。   “你要个古董大炮来做什么?”马修斯有点崩溃地问。   “多美啊!”希雅极痴迷地看着那青铜的炮管,“你看看这个线条,这个雕刻。”   马修斯一点都不觉得美,这玩意只让他闻到浓烈的鬼魂味道。他皱着眉毛说:“我让他们直接送到你家好不好?别放在我这里。”   希雅竟然耍起了小姐脾气:“不行,要是让我爸看到就成他的了!我好容易找到的,才不给他!”   “放在我那就是你的?”   “那当然了!你都是我的,你的东西当然就是我的。”   这话马修斯听了十分舒服,等把脑袋拱进希雅怀里,才发现自己被甜言蜜语蒙住脑子,想着公爵府要添这么个东西在院子里,更不想回去了。   于是等吃过晚饭,他便死皮赖脸住进希雅的公寓去。这房子是卡迈拉家族在天鹅堡的诸多房产之一,也是希雅和马修斯订婚时,莱恩侯爵送给她的礼物。公寓位置极好,离皇宫只有不到一公里的距离,却又在一个安静的街区里,转过街角就是中央公园。平时交给仆人打理,真正的主人一年也难得来住一次。   马修斯此前还从未来过,进去忍不住四处打量,却见房间空空荡荡,只有必须的家具,连装饰也难得一见,更不要说化妆品和衣服了。他忍不住皱了眉,打了几个电话给熟识的店,一个小时之后东西就陆陆续续送到。先是巨大的衣橱和收纳箱,里面带着整套的男女服装,从正式外套到休闲运动服、内衣裤乃至浴袍浴巾;接着是几大箱经典款的鞋子、皮包、帽子、腰带和领结;第三批来的是洗漱用品、护肤品和化妆品;最后,才是一些摆设厨具餐具杯子一类的小东西。几批东西都是身着制服的店主亲自送来,马修斯也不和他们说话,只拿出一只金笔签名,多少钱流水般花出去,他眼睛都不眨一下。等到人都走了,又亲自把东西收拾到位,整理得干干净净,居然和先前的简洁风格极为协调,只多了一点生活气息和温馨感。   “这样还差不多。”等一切收拾停当,马修斯捧着刚刚煮好的咖啡,愉快地眯起眼睛。   希雅刚洗过澡,正在衣帽间里好奇地把衣服往身上比:“你怎么知道我的尺码的?”   “就算看了记不住,摸过还不知道吗?”   希雅脸上发红,狠狠瞪他一眼。过了一会又探出头来,举着一套半透明的蕾丝衣说:“这是什么东西?”   马修斯只在秀场里见过普通内衣,却也没见过这种在该裹上的地方全透出来的东西。走过去展平看了看,先说一句“是你的尺寸”,然后便举起来往希雅身上比划。   “你试试看嘛。”他说。   希雅大惊:“这个怎么穿啊!”   “怎么不能穿,就是你的号啊。”   “这底下两根带子是什么意思?”   马修斯脑子里已经有个大概,一面笑一面伸手去解她的衣扣,说:“谁知道呢,你要穿上,我才能知道设计师的意图嘛。”   “什么意图,绝对没安好心!”   马修斯笑得更坏,贴过去就咬在她的胸口说,说:“亲爱的,要不然我穿?”   “那怎么行!”希雅叫道,一脸英勇,“你出去,我穿!”   作者有话要说:马修斯赚钱小剧场八岁:“妈妈,天鹅堡的房子多买几套吧。”   十岁:“妈妈,你上次的黄金卖了没有?千万别卖,再去买一吨。”   十二岁:零用钱就要用来买彩票和股票。   十四岁:“希雅亲爱的,送你个钻戒,是我自己赚钱买的哦,不许你戴着去跟人打架。”   十六岁:“希雅——这次订婚纪念日送你的别墅,不许再卖掉了,听到没?”   十八岁:“你妈说结婚要上缴存折?亲爱的我不是看不起你的理财水平,你还是把你的存折给我拿过来吧……嗯好好,我把我所有的房子上都加上你的名字……不多,两百多套吧。”   望天,人家好想让马修斯包养啊啊啊啊~~~~!    逻辑   马修斯只在门口转了一圈,算准了希雅才穿上没机会脱,便推开门蹿了进去。希雅出于本能一拳便打回去,幸而马修斯刚刚从军队回来,反应算快,身子一侧那一拳就打在手臂上,痛得眼泪差点掉下来,叫道:“你谋杀亲夫啊!”   “你,你没事吧?”希雅凑上去看清了打的地方在哪,便松了一口气,又附赠了一枚爆栗到额头上,“谁让你不敲门进来的,真没礼貌。”   马修斯抬眼,却见她穿着这奇怪无比的衣服理直气壮插着腰骂,一时把疼痛委屈骚动全抛到九霄云外,扶着她的肩膀笑得直不起腰来,希雅本来还不明所以,一低头发现他的鼻尖几乎抖到自己的胸口上去,而那里还明晃晃专门剪出两个洞口把乳/尖露出来,顿时窘得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脸上却依然僵着,狠狠在他手臂上又拍了一下,说:“叫你笑,叫你笑!”   马修斯“哎呦”一声,松了手,看见希雅满脸通红的模样,忍不住背过身去继续哆嗦。希雅又气又急,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吼道:“出去,你这可恶的小流氓!”   这么一搅合,原本的一点点暧昧气氛都没了。希雅很快裹了一身整整齐齐的睡衣出来,连脖子都包得严严实实。马修斯好容易停下,看了她的模样又开始笑,抱着枕头堵住嘴不敢出声,眼泪却都快挤出来。希雅见状气哼哼抄起另一个枕头就照脑袋拍过去,马修斯伸手去挡,可他那点力气哪能打得过她?只几下就被拍在床上像条出水的鱼一样扭动着——可就算这样,他还在咧着嘴笑!   希雅气晕了,扑上去就咬住他那可恶的嘴巴。这一口着实够狠,马修斯立刻尝到了血的咸腥味,却反而让他兴奋起来。他抱住希雅结实的腰,两只手顺着衣服的下摆,就不安分地摸了进去。唇上的攻击何时变成了亲吻,两人都有些分不清楚,只听见对方的呼吸都越来越急促,好像都在寻求着更多的东西。至于那到底是什么,却也无从思考了。   大约是午夜的时候马修斯又醒过来。他蹑手蹑脚走下床,去浴室洗了澡,再敷上睡眠面膜,对着镜子时他忍不住看了看嘴唇内里的伤口,之后竟像个傻瓜一般无声地笑起来。回到卧室,马修斯看见希雅睡得香甜,短短的红发散在枕头上,像个孩子似的。他轻轻坐在床边,看了她很久,就好像时间停滞下来,永远都不会再继续。   又好像是要把她刻在脑子里,永远都不会忘记。   第二天马修斯就回学校去上课。两人匆匆道别之后,希雅便到圣心教堂去见主持仪式的红衣主教。这位名为德兰克的教士她小时候远远看到过,向来知道他是马修斯的告解神父,却从未和他说过话。见了面才发现是个极年轻的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德兰克说话如同大多数教士一般温和而缓慢,只听希雅说了几句话,就微笑道:“你跟马修斯的脾气,还真是很不一样。”   “哈哈!”希雅爽朗地笑起来,“但是我跟他很搭啊!”   讨论过仪式的细节,两人对彼此都颇为欣赏。德兰克暗地里赞叹马修斯的眼光,竟然能在八岁就看中如此出众的姑娘;希雅则悄悄觉得这个主教虽然年轻,但真真切切是一个极稳妥的人,完全不像马修斯会喜欢的一型。两人都觉得有些事情想继续跟对方谈,希雅稍稍开个头,德兰克就立刻接了话,表示要尽地主之谊请侯爵小姐共进晚餐。   主教选择了一个安静的私人餐厅,两人吃饭时赞美了几句天鹅堡不同凡响的牛排,直到饭后的甜点时光,才渐渐进入正题。年轻人总是更耐不住性子一些,希雅示意让侍者离开,等看着小房间的门关好,才放下小餐叉,开口道:“希望我不是太多虑了,我有点担心马修斯。”   德兰克说:“这正是我想跟您说的。”   有了这一句,希雅就有些停不下来,她简单提了几件事,立刻听出德兰克都是知道的,也就放心大胆地继续说下去。但到了亚力克的事情上,还是有点犹豫。   “最近发生的事情,马修斯也告诉过我,您不用说,我也不应当说出来。”德兰克极为体贴地替她开口。   “是的,主教大人,就是这事。”希雅皱着眉,“别人不明白马修斯在想什么,我其实是知道的。他这个家伙,看上去心思缜密难猜,其实是个最傻的笨蛋。”   德兰克眨眨眼,这个评语怎么也不像是给那个男孩的,便说:“愿闻其详。”   “您也知道,他有很多预感,还准得很奇怪。他考试从来不看书,因为答案都在他脑子里。您知道这结果是什么吗?就是正常人该学到的东西,他什么都不知道!”希雅泄愤似的喝了一大口波特酒,“他的眼睛只看着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死死盯着一个莫名其妙的点,但是对于身边的事情,那些正常的傻瓜都能想到的事情,他根本就不知道!”   等这一串话说完,德兰克简直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这就是问题的关键啊——没错,他自己居然没有想到——马修斯跳过了太多步看到远处未来,反而不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带来什么直接后果,或者说,他对直接的后果,全不在意。   就像是一个拿着望远镜走路的人,看到远方,却看不到脚下。   希雅看着教士发亮的眼睛,知道对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继续说道:“您就说他跟戴维这件破事,我真的伤心过,但是现在想明白,也就不生气了。您猜猜马修斯这个白痴是怎么思考的?他想的是这个人跟他没什么关系,所以即使发生了什么,也都不会影响结果——所以,就像没发生一样。您说这叫什么逻辑?我再说句实话,那个孩子的事也一样,他以为杀了人就永除后患了,哪个神经病会这么对一位邻国来访的大人物?这么做就算对方现在不追究,那也是把恨藏在心里,比会叫的狗还可怕——可他就是想不到这一步!主教大人,有时候我都佩服我自己,我居然能想明白他在想什么!”   德兰克忍不住附和了一句“是啊”,随后又觉得不对,立刻补救道:“我很敬佩您对他的爱。”   希雅道:“就因为爱才麻烦。他真心对我好,我一直知道。可是这些话,偏偏我想明白了,我不能说。这个家伙又笨,心思又重,脑子里一团浆糊还偏要死撑出一幅很厉害的样子来,要是我点透了,他就会怕我。”   德兰克点点头,心中却想起那天早上马修斯的眼神,再看向希雅时,不由得暗道,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把马修斯那个孩子吃得死死的。   希雅总结道:“所以我想来想去,只有让您来说了。”   德兰克微微一怔,火光电石间只觉得后背都有点发冷,随即说道:“我绝不是想推辞,只是恐怕我说了这些,他也听不进去。”   希雅用手指敲着桌子,眯着眼睛说道:“也是,这家伙软硬不吃,要真惹急了他,您恐怕还要遭殃……”   她神情气势像足了她父亲,马修斯整天看她还不觉得,到了德兰克这里,却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他来问我,我可以提醒他一些他看不到的东西,却不能保证能拦住他。”   希雅想了想说:“也只能这样。马修斯朋友少,敢同他讲真话的人更少,您要是下次听见他又要做什么蠢事,也可以先告诉我一声。”   “身为教士,我恐怕不能这么做。”   希雅微微一笑,举起酒杯:“主教大人,您是有分寸的人,自然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作者有话要说:放了一首很适合本文的歌在文案上,希望大家喜欢Hallelujah 哈利路亚I heard there was a secret chordthat David played and it pleased the LordBut you don’t really care for music, do you?   Well it goes like this :The fourth, the fifth, the minor fall and the major liftThe baffled king composing Hallelujah我听见了那神秘悠扬的旋律那是以色列王(David)为取悦上帝而奏但也许你并不在意旋律本身,不是吗?   音乐却是这样起来的第4,第5,小调落下,大调升起饱受煎熬的国王写下了赞美之歌-哈利路亚Hallelujah Hallelujah Hallelujah Hallelujah…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哈利路亚Your faith was strong but you needed proofYou saw her bathing on the roofHer beauty and the moonlight overthrew youAnd she tied you to her kitchen chairShe broke your throne and she cut your hairBut from your lips she drew the Hallelujah你信念坚定却也要受到考验你在屋顶上看到她在那里沐浴她的美貌在月光下就已经把你征服她会把你骗到坐上厨房里的椅子上推翻你的宝座,并剪下你的发丝为了听到你的唇边的赞美之歌-哈利路亚Hallelujah Hallelujah Hallelujah Hallelujah…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哈利路亚Baby I’ve been here beforeI’ve seen this room and I’ve walked this floorI used to live alone before I knew yaAnd I’ve seen your flag on the marble archand love is not a victory marchIt’s a cold and it’s a broken Hallelujah亲爱的,告诉你,之前我来过这里看到过这个房子,并走在地板上…   认识你之前,我习惯了独自生活我也看到过,你在大理石拱门上留下的标志爱 对我来说并不是胜利的进行曲而是一曲冷酷和破灭的哈利路亚之歌Hallelujah Hallelujah Hallelujah Hallelujah…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哈利路亚There was a time when you let me knowWhat’s really going on belowBut now you never show that to me do yaBut remember when I moved in youAnd the holy dove was moving tooAnd every breath we drew was Hallelujah以前,你会让我明白逝去的真正意味着什么而现在,你却从不会那样告诉我了,对吗?   记得,每次我渐渐靠近你的时候圣洁的鸽子也一样慢慢地靠近你我们每次的呼吸都是对上帝的赞美之声-哈利路亚Hallelujah Hallelujah Hallelujah哈利路亚 哈利路亚Maybe there’s a God aboveBut all I’ve ever learned from loveWas how to shoot somebody who outdrew youIt’s not a cry that you hear at nightIt’s not somebody who’s seen the lightIt’s a cold and it’s a broken Hallelujah也许真的有天主在上而我曾学会的爱却是 如何去伤害那个被我看中的人你根本听不到夜晚的哭泣声也没有人能看到夜里的光明只有冷酷和毁灭的哈利路亚之歌Hallelujah Hallelujah Hallelujah Hallelujah…   哈利路亚….    继承权   后来马修斯一直记得希雅的十八岁生日,甚至比两人的婚礼还要深刻。四月的天鹅堡晴空万里,竟连一片云都没有,阳光毫不客气地把世间一切都严格地划分为光和影,再无半点含糊。从圣心大教堂俯瞰瓦尔特湖,碧波荡漾,年轻的红发姑娘如同朝阳一般从远处走近,一步一步,散发着如烈焰般灿烂的青春和活力。   那是他的爱人。   马修斯觉得一股奇异的气息在胸口鼓胀着,自豪,爱慕,快乐,以及一丝丝担忧,混杂在一起,竟成了令人想要哭泣的冲动。他想让全世界人都知道,这个女人,是属于他的;而这个时刻,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   时间,最残酷最美好的时间,是圣灵给每个人最公平的恩赐。正因为眼前的一切都会消逝,所以它才如此珍贵,近乎于神圣和永恒。   仪式之后,自然还有盛大的舞会,整个帝国的贵族几乎都集中到卡迈拉的侯爵府,希雅是主角,忙得脱不开身,连马修斯都被各路听都没听过的亲戚围住——若是马修斯自己的生日,他大概早找个角落躲起来喝牛奶了,但偏偏是希雅的。他是她的未婚夫,不管别人是否知道他的身份,他都要站在那,优雅得体,美丽动人。几个小时下来,马修斯不知跳了多少支舞,被大小姑娘们塞了多少张纸条,脸上更是笑得发僵,恨不得回去用口红画个笑脸在嘴角上。正巧公爵夫人来了,直直走到马修斯面前,说:“你跟我来一下。”   马修斯头一次看母亲觉得如此亲切,微微低头道:“夫人,您不来跳支舞吗?”   珍看看他,说:“也好。”   公爵夫人还不到四十岁,身材面容保养得极佳,再加上自小养成的高贵做派,乍一看竟不觉得比马修斯大多少。两人一支舞跳下来,旁边看的人都忍不住鼓掌。马修斯对珍行了个礼,低声说:“妈妈,您真漂亮!”   珍闻言一笑:“谢谢。”   说罢便示意马修斯跟着她走,两人一路打着招呼,好容易才离开大厅。马修斯跟在珍身后,却想不出今晚她要说什么。   沿着古堡阴沉的走廊,公爵夫人熟稔地走进主人的私密空间。马修斯极少来侯爵府,这一区域也只跟着希雅来过两次,勉强认出不远处便是莱恩侯爵的套房。珍带着马修斯走进内庭院旁的小起居室,希雅、安迪、侯爵和侯爵夫人,一家人齐齐在房间里等候。   “欢迎二位!”莱恩侯爵站起身来。   “很抱歉,我来晚了。”公爵夫人站定,微笑道,“谢谢您的款待,侯爵大人,侯爵夫人。”   “别这么客气。”侯爵夫人玛格丽特是彼得皇帝的姑姑,但和皇帝几乎同岁,是血统纯正的娇贵公主,举止同莱恩侯爵恰恰相反,温柔到了极致。她握住珍的手,拉着她坐在沙发上,又对莱恩嗔道:“好好的家庭聚会,你一说话就搞得像军事法庭。马修斯,坐!”   马修斯这才坐到安迪身边,男孩转头对他做了个鬼脸,显然还在记着前次因亚力克的事被侯爵罚的仇。希雅却微微低着头不说话。   “我们得谈谈继承权的问题。”等几人坐定,侯爵开门见山地说道,“您知道,希雅是卡迈拉的继承人,而马修斯是瓦尔特未来的公爵,以后他们有了孩子该怎么确定继承权?”   “马修斯是我的独生子,也是唯一的继承人。”珍不慌不忙地开口道,“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必须继承瓦尔特,之后的,我希望也能留在这个家族,毕竟,马修斯是男人,他是一家之主,孩子跟了别的姓氏,会很奇怪。”   莱恩开口道:“我同意第一个孩子是瓦尔特的继承人。但是第二个却要按狼族的方式来抚养。”他看看马修斯,显然吞下去后半句话:要是都搞成这副模样,可怎么办!   珍端起茶杯,优雅地抿了一小口,说道:“您有您的想法,我完全理解。可我不是十分明白您把安迪放在什么位置上,难道这不是一位最合适的继承人吗?”   “卡迈拉侯爵的第一个孩子就是继承人,这是几百年来的规矩,我们肯让一步,已经是极限了,公爵夫人,您不能太过分!”莱恩皱眉道。   “好了,好了,怎么像是要吵起来了。”侯爵夫人瞪了莱恩一眼,又转头对着珍,“这个家伙太死脑筋,一点弯都不能转的。我说了他多少遍,安迪是个好孩子,他一句都不听!”   “当然是好孩子,我看着都喜欢。要是我有个女儿,也想嫁给他呢。”   马修斯觉得这对话极为荒诞,憋着笑看安迪,小男孩却规规矩矩坐在那,抿着嘴听得认真。   “我的态度就是这样。您不答应,我自然能找到别的女婿。”   希雅吃了一惊,叫道:“爸爸!”   “您看,这种事情,也不是我们谈了就算的。”公爵夫人放下杯子,和和气气地说,“还得听听年轻人的意见。希雅,你怎么看?”   希雅最怕别人跟她提“孩子”,但偏偏贵族家庭里,这是最重要最复杂的话题。如果要换个男人在身边,她大概就要跳起来吼“我又不是母猪”了,但马修斯就在房间里,却让她觉得很不好意思,迟疑一下,才说道:“我和马修斯的婚约都这么多年了,不可能变的。如果……如果我们生了两个孩子,小的那个做卡迈拉的继承人自然是可以的,当然,安迪做继承人也很好,我可以不做侯爵的。”   莱恩“砰”地一巴掌拍在茶几上,那倒霉的木头登时裂了两条缝:“我教了你那么多身为家族成员的责任和义务,你都拿去喂狗了!”   “莱恩!”侯爵夫人轻声叫了一句。   “我就是觉得,这事没必要搞得那么复杂……”希雅嘟囔道,“再说你们就那么肯定我能生好几个么,只有一个怎么办……”   “你那么大个人,要是生孩子都生不出来,就别说是我女儿!”侯爵气呼呼地吼道。   侯爵夫人娇声道:“你这个家伙,好好说话行不行?”   莱恩被夫人泼灭了火气,转而冷冷盯着马修斯:“那你怎么看?”   马修斯事实上完全没听懂他们在讨论什么——他和希雅只有一个女儿,而她会是两个家族的继承人,这根本就不是几个人在这磨嘴皮子能改变的事情。便说道:“我们的孩子可以同时继承两个家族。”   这话一说,却让几名长者同时陷入了沉默。过了半晌,莱恩才点头道:“也是个办法。”   “我觉得不好。”侯爵夫人说道,“这么大的责任压在一个孩子身上,不合适。”   “我不反对。”珍看着莱恩,“但是的确如侯爵夫人所说,这会是很大的职责。”   莱恩点点头:“狼族不怕这些。就按马修斯说的吧。”   侯爵夫人似乎还想拦着他,但珍已经站起身来,对莱恩伸出手去:“我很高兴能与您达成共识,大人。”   “我也是,公爵夫人。”侯爵站得笔直,稳稳握了一下珍的手。   公爵夫人微笑道:“婚礼只剩八个月了,我回去得抓紧时间准备。”   “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说。”   “谢谢您的慷慨。”珍看看马修斯,又长叹道,“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孩子们都要结婚了。”   瓦尔特帝国的全称是“为圣灵佑护的瓦尔特、卡迈拉及伊曼地区联合帝国”。事实上,这个联合帝国的历史不过一百多年而已,早年间这三个地区各自为政,民族和风俗全不相同。卡迈拉和瓦尔特两个地区之间甚至发生过多次战争,瓦尔特语里的“卡迈拉人”,到现在都具有一定的讽刺意味,代表粗俗无礼的暴力狂。而在卡迈拉俗语中的“瓦西”,则是对瓦尔特人的蔑称,意思是骗子和吝啬鬼。瓦尔特王室原本并不是这个国家最有势力的家族,但却是三大家族权衡利益共同选择的结果,百年来王室和三大家族均有联姻,伊曼也经常和瓦尔特、卡迈拉保持姻缘关系,唯独狼族和鹰族,还从未有过结合的先例。而这次婚礼的两位主角,希雅是卡迈拉家族的继承人,马修斯在成人仪式之后就会成为新任公爵,其重要性和历史意义可见一斑。   希雅的生日过后,换成马修斯整日里往天鹅堡跑。宴会仪式之类的事情他办了许多次,但从未像这一次一般,复杂到令他几乎崩溃。作为帝国十几年来最盛大的典礼,皇帝亲自下令一切都要按照最高标准进行,做到尽善尽美。整个圣心大教堂被装饰一新,媒体开始一步一步铺开宣传,各式各样的新闻曝光、慈善晚宴和访谈,几乎填满了所有可用的时间。而除此以外,典礼的规则更是令人眼花缭乱,单是关于成人仪式与婚礼的连接方式一条,宗教礼仪官就写了数百条注意事项——而这些甚至还是在正统规则之外的。   以马修斯的年纪,再乖巧的孩子也禁不住这么折腾,更何况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加上两个月全无时间和希雅约会,等到六月期末考试一过,他已经濒于疯狂的边缘,竟直接同空军军官联系好,跑去诺曼古城进行“飞行训练”去了。这一次他不单自己去,还带了希雅一起,两人天天乘着座天使号在天上转悠,晚上回去也住单独的私人营房,不像是去训练,倒像是在度蜜月。如此晃荡两个多月,希雅甚至把整个诺曼的地形记得比卡迈拉还熟悉,军事机场周边有几条沟都一清二楚。中途马修斯还被科林借调去参加了一场小型战役,等结束的时候,准校十分不舍,说:“留在前线更好,为什么要急着回诺曼?”   “因为我未婚妻在那。”   “这不是问题,我可以请上级批准,让侯爵小姐也来驻地。”   马修斯心中有些暖意,对这个一直十分照顾他的青年说:“我不想破坏规矩,毕竟我现在还不是正式的军人。”   科林想起马修斯一贯的“谦虚谨慎”作风,点点头道:“也对。”   从前线回诺曼的途中,马修斯绕道去了一趟天鹅堡,找到德兰克。   在家中看到他的一瞬,主教已经拉下脸,冷道:“你还敢回来!你跑了,留下多少烂摊子让我收拾。”   “神父——我想你!”马修斯甜甜腻腻地叫了一声,两眼发亮看着他。   主教已经快一年没听到他这么说话,虽然知道这小子不安好心,还是松了口:“马修斯,你很快就要当公爵了,不能再这么不知轻重……”   “神父,我是来跟你讨礼物的。”   “礼物?”   “是的,我的成年礼物和结婚礼物。”   主教坐下,却不知他又要给自己出什么难题,先不答应,说道:“你要什么礼物?”   “这事很重要,你得答应我不告诉别人。”   德兰克没想到他来伸手要东西,却先提要求,无可奈何地叹气:“我什么时候跟别人说过你的事?”   “连我妈也不能说。”   德兰克点点头说“好”,脑中却闪过那天希雅对他说的话。   马修斯收起笑脸,身上一贯的那股子懒洋洋的气息也全无踪迹:“我要帝国最好的建筑师和工程师团队,以及教会最好的医生。我过一阵子会给你一份具体的要求,但我需要你现在开始帮我物色合适的人选。我需要这些人在我生日之前全部集中到诺曼去。”   这个要求倒是出乎意料,虽然不太好办,但也并没有什么过分的地方。明知不会得到答案,德兰克还是问道:“你想要做什么?”   “可能有一天你会知道……”马修斯转过头,看着远方,“但我希望那一天不会来。”    婚礼   成人仪式对于每一位瓦尔特公爵都是最重要的,因为从这一天开始,他将可以自主调配军队、裁定事务,每年只需向天鹅堡上缴固定的税收即可,几乎是瓦尔特地区真正的国王。仪式冗长而复杂,对于马修斯来说,最麻烦的还不是这些,而是按照传统,他要在生日当天,也就是十一月底——瓦尔特湖结冰前最寒冷的时候——先在湖里沐浴,独自游五公里到天鹅堡,然后挂着一身湿冷的衣服爬上一百多米高的岩壁,再这么一身狼狈走进圣心大教堂去。全程都要电视直播,一点作弊的可能都没有。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前任公爵的成人仪式录像时,吓得一头扎进妈妈怀里,问:“爸爸好可怜,他们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母亲的回答他已经记不清了,但屏幕上父亲惨白的脸色与乌青的嘴唇,成为马修斯对他最深刻的记忆。   因此从诺曼回到天鹅堡之后,马修斯就和学校请了假,全力进行游泳和攀岩训练。他从小在瓦尔特湖边长大,水性极佳,因此只专门找了低温水池,每天在里面泡着练习抗冻。至于攀岩,则交给相应的专家和希雅,前者负责他的安全,而只有后者,才能让这家伙往上爬。   第一天训练,马修斯磨坏了指甲。   第二天,手指头也磨破了,脸上被岩壁划了一道。   第三天,马修斯抱着镜子,坚定地拒绝这破坏他美貌的运动。公爵夫人把希雅从婚纱和礼仪嬷嬷那叫来,女孩极其爽快地接受了这个新的任务。   第四天之后,圣心大教堂脚下的岩壁上,就天天可以看到一对年轻情侣,一个在墙上挂着不肯动,另一个轻松地蹿上蹿下,时不时狠狠用手拍男孩的屁股。   “你踩那里,右边,踩住。”希雅大叫,“哎,你的手,你的手能不能用力一点,你这样一点一点挪要什么时候才能上去啊!”   马修斯已经累得快哭了,他早上在冰水里游了十公里,下午又被拎过来继续训练,手臂酸得抬不起来,偶一向下看,便觉得腿脚都在发抖,撇着嘴说:“希雅,我好累,我爬不动——”   “你要是在直播的时候这么给我丢人,我就不跟你结婚!”   马修斯听了全身一抖,只能贴着岩壁继续蠕动。如此磨了一下午,总算到了顶,希雅看看时间说:“你用了五个小时。”   马修斯已经累得瘫在地上,喝着仆人递来的水,手却在发抖,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希雅精神抖擞地说:“明天,我们要缩短一个小时。”   马修斯一脸畏惧看着她,小声说:“否则你就不跟我结婚?”   希雅大吼道:“没错!”   马修斯颓然躺倒,仰面看着傍晚天际的红光,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经希雅的魔鬼训练,一个月之后,马修斯在攀岩上也勉强有了小成,再加上就这一条路线,所有要踩的点都明确了,速度的提升也只是时间问题。一天到晚的体能训练,又让马修斯壮实了不少,连胸肌腹肌的线条都愈发清晰。先前少年的纤细感,慢慢蜕变成了青年的挺拔和力量。希雅对于这种变化十分欣喜,但马修斯却有点头痛。   身材不同,穿衣服的感觉就不一样了。他先前最喜欢的设计师作品,如今穿在身上却怎么看怎么奇怪。反倒是空军几百年不变的军装穿在身上,每每让希雅的视线黏得牢牢的,总要想办法把他剥光吃掉才罢休。两人这半年终日里泡在一起,床上运动也愈发默契,希雅不再害羞,反而勇猛得很,经常让马修斯忙活到半夜才肯放他睡觉,这可怜的男孩第二天还要去游泳和攀岩,如此又过了半个月,马修斯居然熬出两个大黑眼圈。   “不行!”终于他也学会了拒绝希雅,“这么下去,我会肾虚的。”   他说这话时,希雅正骑在他身上,揪住他的衣领接领带,听了这一句,便眯着眼笑道:“咦,你还有肾?”   “当然有!”   “在哪呢?”希雅把手伸进他的衬衫,“让姐姐来摸摸——”   她这么左摸右摸的结果,自然是又把马修斯的火给勾出来。等感觉到他的变化,希雅反而严肃地说:“为了我长远的幸福,我决定今天不跟你鬼混。”   马修斯哪肯放过她,一把抓住女孩的胳膊,把那个细长的身体拦进怀里,笑道:“你都混了这么久,现在跑怎么行。”   希雅只是作势挣扎,并不用力,看着他说:“我全是为了你的肾着想啊。”   马修斯一口咬到她耳朵上去,说:“你要是真为了它,就让它乖一点呗。那个故事怎么说来着,我身上有个魔鬼,你身上有个地狱……”   希雅已经把腿缠在他的腰上,听到这句,忍不住伸手掐他:“你真下流!”   马修斯吻了吻她的嘴唇,说:“宝贝,让我们把魔鬼关到地狱里去吧……”   等到了正式的典礼,马修斯反而不觉得辛苦。几个月的训练极有成效,他把每一步都完成得很好,希雅一边化妆,一边看着电视里崖壁上那个矫健的身影,心里有一种非常温暖的感觉,热得简直烫人。她想,是的,这就是她要嫁的男人——   一个她深爱着、又深爱她的男人。   一个美丽、强壮、优秀并且骄傲的男人。   一个她倾注了不知道多少爱,才有今天的样子的男人。   他只能是马修斯,不能是别人,不能是任何人。   成人仪式是古代神话的真实版,从瓦尔特湖飞来的雄鹰,带着圣灵最美好的祝福,展翼高飞,从此守护这片神圣的土地。   马修斯带着一身湿气,踏进大教堂里,水珠顺着青年健壮的身体,一滴滴滚落到石板地面上,消失了踪影。欢呼声消失在沉重的大门之外,教堂里响起清澈的、仿佛从远方飘来的圣歌,他的脚下是数百年来国王和英雄的安魂之地,他的头顶则描绘着天堂的圣光。马修斯赤着脚,黑发散乱在头上,衣襟敞开,露出内里紧致光滑的年轻皮肤,步伐却是最庄重的,一步一步向前,音乐随着他脚步的节奏而颤抖,就像是传说中上古的神邸到来时,连大地都会战栗。   甬道的尽头是教皇的祭坛,青铜华盖之下,圣徒已经凝固的目光,静静俯瞰着四周的人们。青年跪在教皇脚下,用沉稳的话语请求圣灵赐予佑护。镶着巨大宝石的金杯倾斜,圣水再一次润湿他的黑发,清澈的水滴顺着鼻尖掉落,浓密的长睫毛翕动,他抬起眼,看向教堂高耸的穹顶,黑眸里仿佛有星光在闪动。   “圣灵佑护。”   这声音在大教堂中回荡着,音乐陡然升高,像是盘旋而上,升至云端之巅。   对于希雅而言,马修斯的成人仪式就到此为止了。她忙着让仆人帮她梳头发和穿婚纱,礼仪官不断提醒着她要做的事情,周围的一切看似混乱又井井有条,再没空去看电视的直播。希雅知道后面还有冗长的宣誓仪式,然后是短暂的休息,马修斯会去换衣服,而这段时间,就是伴郎伴娘和她分别坐上马车,拉开婚礼前奏的时候了。   微笑,招手。   这并不难,希雅心中充满了快乐,她太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是快乐的,她真心喜欢圣灵赐予她的一切!   她热爱这个时代,她热爱这片土地,她热爱她的家人,她热爱所有与她分享她的欢乐的人——   她爱马修斯。   她爱马修斯的每一面,孩子气的撒娇、女孩般的爱美、偶尔的神经质和总是担忧的神情,她爱他驾驶飞机时的狂傲,也爱他温存时的小心翼翼,那举动总让她感到,自己是珍宝,是他生怕碰坏的宝贝。   马车停下,新娘的白纱让人们再一次欢呼起来。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玫瑰花瓣,希雅挽住父亲的手,看教堂的大门缓缓打开。   阳光照在教堂的彩色玻璃上,在室内投下魔幻般的光芒。她的小男孩,穿着她最喜欢的白色空军制服,像雕塑一般站在路的尽头。伴郎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什么,他似乎是想回头,但又忍住了,希雅只看到一个微笑的嘴角。   她想跑过去,抱住他,吻他,告诉他自己有多么快乐!   但她还是忍住了,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我的爱人——   把手交给他吧,把生命和热情,把忠贞和希望,都交给他吧!   我的马修斯——   他终于回过头,眼睛里满满的全是笑,牵过她的手——希雅甚至可以感觉到他指间的颤抖。   她稳稳地握住他的手,隔着白纱看向他的眼睛。   幸福冲散了马修斯眼中永恒的忧伤,此时此刻,他就是个快乐的少年,他就是她的小男孩。   世界仿佛已经远去,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再无其他。   只愿这一瞬,便是一生。   就像是小时候读的童话故事,王子和公主,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    誓言   这场世纪婚礼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插曲,大概就是两名新人交换的誓言了。   按照卡迈拉家族的传统,除去通常的誓言之外,两名新人必须在婚礼上交换誓言,这个誓言由对方提出,可以是任何内容,但在婚礼之前,绝不可以透露给彼此知道。这是每一代继承人结婚时的必由之路,也往往是让人们印象最为深刻的一幕。二十年前莱恩侯爵和玛格丽特公主结婚的时候,女方要求男方宣读的誓言是“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得对妻子使用暴力和冷酷的言辞”,而侯爵对公主提的要求,则是“国家和军队的荣耀高于一切”。   这两句比起前几代惊世骇俗的誓言来说,都太过于传统,因此在希雅的婚礼之前,瓦尔特媒体猜测最多的,正是他们会要求对方立怎样的誓言。   以马修斯可怜的常识,当然不会对这个传统有印象,果然在希雅告诉他之后,男孩思考了很久,最后却严肃地皱起眉毛来。希雅后来左问右问,他却像在嘴上挂了锁,一点风声都不肯露。   好容易等到婚礼,希雅展开马修斯给他的纸条,看到之后却愣了一下。   “你接受吗,我亲爱的希雅?”   她略带疑惑地看看他,马修斯看上去有点紧张,抿着嘴角。这誓言看起来太离奇——也太简单了,根本不值得他如此紧张。希雅搞不明白他怎么想,但还是转向教皇,把手放在福音书上,说道:“我以圣灵之名起誓,在我怀孕及生产之后的半年里,我将居住在我丈夫为我选择的地方,任何理由和原因都不能让我离开。”   马修斯似乎松了一口气,这才展开自己的那份誓言,看到之后也是略略一怔,接着却微笑起来。   “我以圣灵之名起誓……”他缓缓说道。   希雅盯着他,笑得有点坏,白白的牙都露出来,闪着光。   “在婚后绝不和我妻子以外的任何人,包括男人和女人,发生性关系……”   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他看了看下一句,说出口的时候,却变了。   马修斯抬起头,看着她:“直到我生命结束的那一天。”   那天晚上,两个精疲力尽的新人躺在公爵府巨大的婚床上,既没力气洞房,也没状态睡觉。希雅听他说了那个誓言,心中甜蜜,却又似乎混杂了一点不安。睁眼看了幔纱很久,她突然开口道:“为什么不按我写的说?”   马修斯似乎没听懂:“什么?”   “那个誓言。”   “哦,是口误。”   希雅坐起身:“真的?”   马修斯伸出手,揉揉她为了婚礼染回来的棕发:“傻孩子,别想那么多。”   他越是这样说,希雅越觉得有鬼。脸上却还是笑着:“谁是孩子啊,你这没大没小的家伙!”   “你是我老婆,自然要我来保护。”   希雅扑到他身上,搂住脖子便是一个绵长的吻。马修斯呼吸着她的味道,心里说不出的安心,居然没有一丁点色/情的感觉,就像是两个人已经这么生活了一辈子。他把手指插/进她的头发里,温柔地拥抱她,把亲吻从唇边带到发际,在她耳边轻声说着:“我的爱。”   然后昏昏沉沉的,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那晚马修斯没有做梦。   多少年了,他第一次没有做梦。   婚后的生活依然忙碌。马修斯自从继任公爵之后,已经没有办法再去学校上课,每天都有堆成小山一般的公务等着他:签署新法律、检查和批复财务申请、调整军队的组织架构……决定大多不是由他做出,但每一样都要学——而这些,还是在日常例行的慈善宴会和军事训练之外。希雅作为他的妻子,也要有所接触,学校的功课耽搁太多了,也干脆一起申请了休学。等到新年的时候,两人一起去周边友好的邻国出访,兰西的首都菲特南自然在内。   戴维皇太子自从前一年的寒假回国之后,就以“国事繁忙”的理由,提前结束了游学,再也没在卡迈拉出现过。但作为马修斯和希雅的前任同学,他自然是接待两人的不二人选。瓦尔特公爵夫妇从专用的公务客机中走出来时,便见眼前红毯的尽头,一个身着猩红色制服的高大男人笔挺地站在那里,英俊的脸上挂着僵硬的笑。马修斯以完美无缺的贵族礼仪向皇太子问好,并正式介绍了自己的妻子。戴维则以更加标准规范的皇家礼仪表示了对新婚夫妻的祝福与欢迎。三人各自挂着面具演戏,对彼此的恶劣秉性又都是心知肚明,几句寒暄过后,便全没了声响。戴维说:“两位旅途劳顿,我先送你们去饭店休息吧。”   马修斯正色道:“谢谢殿下。”   两人住的酒店就在菲特南中央帝王大道上,距离戴维的太子府只有五分钟的步行距离。当晚戴维就邀请二人到家中/共进晚餐,马修斯和希雅虽然都没什么兴致,但毕竟不能拒绝,换了身半正式的晚装,便出发了。   太子府是一座简洁庄严的古风建筑,两人一进去便有训练有素的仆人帮他们取下外套,又直接穿过大厅,引进内室去。打开门,马修斯和希雅都呆在原地。   眼前的景象很难用言语形容——戴维穿着精致而宽松的浴袍坐在软榻上,颈上缀着巨大宝石穿成的项链,海蓝色的眼眸里没有平日的严肃,嘴角也微微翘着;他的身畔是一名全/裸的漂亮少年,极温驯地跪在地上舔他的脚,乳/尖穿的金铃随着身体的动作而发出“叮当——叮当”的脆响。房间中另有几个年纪不大的男孩和女孩,都像动物一般在脖颈间拴着皮带,整整齐齐跪在一旁。   “欢迎二位!”戴维懒洋洋地说着,没有起身,只是抬了下手。   房间里的诡异气氛让希雅十分尴尬,她不知道自己是应该转身就走,还是继续保持“礼貌”站在原地。马修斯的手却骤然凉下来,她惊诧地扭头看着他,却发现丈夫的嘴唇都在微微发抖。   “别这么紧张,我的朋友们,放松点。我知道瓦尔特没有宠物,特意让人买来最好的招待二位。”戴维指了指房间里各处的软垫,“坐下,这些小家伙会让你们很开心的。”   “恐怕我不能接受您的好意,殿下。”马修斯不着边际地后退一步,强忍着厌恶说道,“我和我的妻子都是严格的教徒,我们无法认同这样的习俗。”   戴维一脸恍然大悟:“啊,是的,我都忘了。你们是不能有同性恋的,对么?”   马修斯抿平了嘴角,死死握着希雅的手:“是的,殿下。”   “哦那太可惜了,生活少了多少乐趣。”戴维摇摇头,话锋一转,“你们也不能杀人,对不对?”   “如果您想聊天的话,殿下,我想我们可以另选一个房间。我不愿意让我妻子看见这些……”马修斯选择着措辞,“……人。”   “别把它们当成人,我的朋友,你看,这就是你们瓦尔特人保守的地方——这些都是狗。”   戴维说罢轻轻踢了一下那个男孩,宠物很乖巧地轻声叫道:“汪!”   男孩抬起头时,两人才看清楚,这“宠物”的脸竟有八分像马修斯,连发色都染成黑的。这下连希雅都忍不住皱了眉,小声说了一句“变态”。马修斯揽住她的腰,对戴维躬身道:“我的妻子有点不舒服,殿下,感谢您的好意,我们改天再来拜访。”   “哦,你们还没有吃晚饭呢。”   “很抱歉殿下。”马修斯不想再和他多说,略一点头,便转过身去。   戴维却突然站了起来:“马修斯!”   马修斯脚步一滞,手指又握紧了些,终于看着对方:“殿下?”   “有一天我会让你跪在我面前,就像它一样。”   希雅险些回身就是一拳,但马修斯制止了她。   “你听到我的话了吗,公爵大人?”皇太子狠狠说道。   马修斯松开希雅的手,深深地看进戴维的眼睛里,慢慢勾起嘴角:“你不会爱上我了吧,戴维?”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你疯了吗?”戴维反问道。   马修斯笑得可恶至极,连希雅几乎都可以感觉到邪恶的毒液顺着他的嘴角一点点渗透到空气里:“我没有,疯的人是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是不是一直在想我?”   戴维毕竟年轻,竟一下子涨红了脸,大吼道:“你他妈做梦!”   “你要费多少心思,才能找到这个孩子?”马修斯走到他身边,俯下身去,竟抓住男孩的头发强迫他抬起脸来,“这是多有趣的一张脸啊。”   少年的战栗和混乱的铃铛脆响,让马修斯瞬间有一种划破他喉咙的冲动,但他还是忍住了。抬眼看着戴维的时候,多了一分残酷的意味在眼神里,又重复道:“告诉我,戴维,你是不是一直在想我?”   戴维把拳头攥得死紧,狠狠瞪回去:“我想——我想干死你!”   马修斯松开手,大笑起来:“你要是早两天跟我说,我还能满足你的心愿。只可惜现在我已经结婚了——你真是太好玩了,殿下!”   希雅紧紧盯着戴维,生怕他恼羞成怒,动起手来。但他竟然站在原地,强压住怒火说道:“我今天邀请你来,是因为我想我们至少还有点同窗之谊,公爵大人。”   “同‘床’之谊?多么昂贵的感情啊……”马修斯故意曲解了他的话,“你会做噩梦的,我的朋友。”   戴维没有明白他话题的跳跃:“什么?”   “你会做很多年的噩梦,殿下。”马修斯放低声音,像一个巫师那样宣告着预言,“你会一直梦见我,因为你天天要面对和我的战争,因为你总是输给我,因为——哦圣灵啊——”他把嘴唇凑到他耳边,说,“我可怜的小王子,你居然爱我。”   皇太子脸上红得发紫,咬牙说道:“我就算爱上一坨屎也不会爱你!”   “可是殿下,我不爱你。”马修斯恶毒地回答道,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一点都不。”    怀孕   “他自取其辱。”   那天晚上,没等希雅问,马修斯自己就愤愤然说道。   这情况并不多见,马修斯欺负完别人总是忘得很快,希雅见过他嘲笑追自己的女孩不自量力,用词一点都不比对付戴维客气,还都逮着痛处骂,让希雅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号称帝王学校校花的一位财团千金跑来跟马修斯表白,他总共用了两句话就把对方打发了。   “你太丑。”这是第一句话。   大小姐从未听过这个形容,当场气红了脸,指着他身边的希雅说:“我比她漂亮多了!”   “你的心比你的脸还丑。”这是第二句话。   这还不算,后来希雅同他提起这个姑娘时,马修斯竟一点印象都没有,连自己说过什么都不记得。那一脸茫然让希雅爱到极点,觉得他笨得真是有味道,太可爱了。   但显然几个小时过去,马修斯还在想之前和戴维的对话。希雅估计着上过床的毕竟情分不同,也或许是马修斯毫无道理杀了人家的弟弟,心里还是有愧疚?嘴上却说道:“好好一个漂亮王子让你气成酱猪肝。”   “那也是他本来长得就跟猪肝差不多。”马修斯继续挖苦道。   希雅听得“扑哧”一乐,叹道:“你啊,总像个孩子似的。”   马修斯干脆嘟着嘴蹭到她怀里,哼哼道:“我讨厌这个城市,这条街,还有那些什么宠物,恶心!”   希雅非常认同他的话:“奴隶制真让人厌恶。”顿了一顿,又问道,“你怎么知道他爱你?”   “我不知道。”马修斯无所谓地说道,“他爱不爱我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你干嘛那么问他?”   马修斯眼波一转,摇头道:“这个里面的乐趣,你是不会懂的。”   希雅忍不住伸手戳上马修斯的脸:“谁爱上你真是倒霉到家了。”   他亲了一下她的手指,说:“你现在才发现,已经太晚了。”他说完勾住她的脖子,照着脸又亲上去,“只有你才是重要的,其他人都跟我没关系。”   她听得心里暖洋洋的,正想抱住他吻回去,却见马修斯忽然皱了眉,重复道:“兰西人……真恶心!”   很快希雅就发现,“宠物”这个词完全成了马修斯的禁区,只要一提,他就会一整天都很暴躁,等离开菲特南才好一点。马修斯从兰西空运了一大箱避孕套回天鹅堡,这让希雅十分不解。瓦尔特禁止避孕,由于教宗的反对,整个瓦尔特帝国都无法找到任何一个商店售卖避孕物品,或者任何一家可以进行堕胎手术的医院。   “人应当承担□所带来的责任和后果,不仅仅是沉溺于享乐。”德兰克是这么跟马修斯解释这件事的,“并且,孩子的到来是圣灵的旨意,我们不能随意改变。”   希雅真的很不喜欢这种把两人身体隔开的橡胶薄膜,某天晚上马修斯又摸索着从床头找时,她忍不住问道:“你就这么不想要我们的孩子吗?”   “我想。”马修斯回答道,“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是时候?”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希雅生气了。   那是两人第一次无声的吵架,希雅翻过身去不理他,任他怎么温言软语都不肯说话。她一口气在胸口顶了半夜,后来迷迷糊糊也是困了,恍惚听他低声说道:“别的我都答应你,这事先听我的,好吗?”   希雅一下子醒了,火大地说:“不好!”   马修斯也不同她吵,伸手环抱着她的腰,说道:“我们就再等等,再等等,不急于这一两年的……”   希雅恨不得当场坐起来给他讲一遍“贵族婚姻中孩子的重要性”,后来想想这家伙的低智商和倔驴脾气,知道说了也没用,气哼哼地自顾自睡了。第二天便等马修斯出门之后,便让人把所有的避孕套都做了手脚。特种部队中能人异士众多,这点事情交给后勤部门,完全属于小儿科。当天下午就都送了回来,看上去跟没拆封全无区别。等到晚上马修斯再黏过来时,她也就没有继续抗议。   这事仿佛就这么过去了。   等到圣灵节庆典结束,马修斯才闲下来,却在例行的军事会议上同将军们起了争执。他坚持要动用军费整修诺曼城的防御系统,而不是原本计划中对共和国的前线阵地——这种行为简直就是昭告天下瓦尔特有意与兰西开战!如此孩子气的做法当然被会议否决,公爵夫人甚至还专门找他谈话,告诉他“别以为当上了公爵,就可以胡作非为”。   面对众人的质问和职责,马修斯只用沉默来抵抗。   过了不到一周,便有贵金属巨头突然抛售大量黄金,连带着整个大陆的金价大幅下挫,对经济衰退的恐慌迅速蔓延。这个被经济界称为黑色三月的春天,似乎已经带了许多不祥的气息。有预言家说大战很快就要爆发,更多人则恐惧着学者们口中即将到来的经济危机。在工业基础最为脆弱的兰西,不到一个月已经有大量失业的人集中在首都菲特南示威。而在诺曼城中,一支由各个行业顶尖人员组成的神秘队伍,已经开始没日没夜地工作。所有的时间点都是如此紧张,催促的通知单一个接着一个,如果不是数倍于平日的工资,大概那些设计师和工人都不能理解,自己究竟在为什么而忙活。   公爵的直属卫队精英、武器装备、粮食和汽油,都在悄无声息地向诺曼这个古老而偏远的城市集中。除去军队极有限的调动之外,所有的物资运输都是通过民间来完成的。从表面来看,这不过是一次陷于经济危机中的古城的复兴建设运动,而幕后的推动力究竟是什么,却无人知晓了。   四月,希雅的十九岁生日,马修斯送给她一枚精致的蓝宝石戒指,希雅浅笑着接过来,这东西每年她能从他那收到,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马修斯却又帮她戴在手上,小心翼翼碰了一个机关。   那宝石骤然错开,里面竟另有乾坤。“用的时候要特别当心,”马修斯握着她的手,把戒指对准不远处的一棵树,“这是最高端的武器,我专门让他们定做了一个微缩版,虽然威力小很多,但还是很危险的。”   她的手指只转动了一下,那一尺粗的树干上便出现一条斜线,紧接着轰然倒下。希雅吃惊地看着自己的手,听到马修斯又说道:“原理类似于激光束的东西,研究所还没有正式定名。每一次用过之后都要补充能量,基座我给你带来了。”   希雅看看那棵树,半晌才回过神来,对他说:“瓦尔特还有这种研究所?”   马修斯笑笑:“军事机密,怎么能让你们卡迈拉人知道。”   “你这可恶的瓦西!”希雅原本想拍他,伸出手去又缩回来,谨慎地先把蓝宝石放回原处,才抱住他的胳膊,说道,“谢谢。”   “这礼物是给你的,也是给我自己的。”马修斯说,“保护好你自己,是我唯一需要的礼物。”   希雅把脸靠在他肩膀上,这小子最近又长高了一点,希雅穿着平底鞋时,竟明显比他矮了一截。她听着他安稳的心跳,鼻腔里都是他身上那股子淡淡的香气,沉默了一会,才说:“马修斯,我还有个礼物要给你。”   “我?”他笑道,“我又不过生日。”   希雅环住他的脖子,吻了下他的鼻尖:“我怀孕了。”   作者有话要说:开虐!    改变   她怀孕了……   如果语言是有实体的,那希雅的这句话,就是一把刀。   起初是惊讶,身体僵直,觉得心口发凉,有些茫然地看着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慢慢地才变成钝痛,一丝一丝地从伤口抽出来,蔓延,就像是把四肢百骸都冻透了,疼痛却还是在一点一点散开,用鲜血把身体染红。那疼痛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变成让人无法忍受的剧痛,就好像那血凝成的冰块,突然被人用重锤击碎了,轰然倒塌。   碎片在地上翻滚着,闪着瘆人的亮光。   马修斯想:为什么这么痛了,他居然还没有发疯,还没有死掉。   她怀孕了。   一个孩子要孕育多久?她怀孕了多久?   ——他们还剩下多少时间?   嗓子像是被人堵住了,无法呼吸。   他一直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一直知道会有这样一个结果,但是当不得不面对的时候,还是觉得难以承受。   他没有办法去想到底哪一步错了,哪一步对了。或者是全错了,也或者不管他做什么,都不会改变。当剧痛过去,心里一片空荡荡的死寂,竟比疼痛还要可怕。他仿佛听到她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但是他不敢看她。他不敢动,不敢说话,他觉得恐惧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量——甚至他觉得即便他真的失去她,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痛。   “马修斯!你怎么了?”   “我没事……我没事。”   他终于醒过来,看着那个惊慌的姑娘。她才十九岁。他想过很多种可能,但他没有想到会这么早。   “怎么会没事!你是不是生病了?你冷得像块冰!”   “我……”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头吻了下她的唇,“我就是太高兴了,真的,我没事。”   “别骗我,你看上去一点都不高兴。”希雅小心地说道,“我知道你不希望我现在怀孕……但是,或许这就是圣灵的意思,你说呢?”   “嗯。”他紧紧抱着她,轻声重复,“是的,或许这就是圣灵的意愿。”   五月,共和国主战派在大选中胜出,前线局势再一次紧张起来。马修斯把希雅安置在天鹅堡的公爵府中,自己则被军中近乎于无限的公务缠得脱不开身。六月,兰西首都菲特南爆发大规模的反瓦尔特游行,这次被后人称为“合欢花事变”的起因,是一名兰西官员因病在天鹅堡去世,他的家人怀疑是谋杀,却被瓦尔特拒绝入境。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事件,经兰西媒体的层层包装之后,竟成了后来引发两国战争的导火索。七月,共和国全军压境,年仅十八岁的瓦尔特公爵,后来被誉为“战神”的马修斯,第一次站在指挥官的位置上,迎来的却是彻底的失败。只因为他所做的决定,将军们没有人肯听取。在战场上,这位没有军衔的贵族,被完全架空了。   八月,瓦尔特军退守小城魏玛,让出数百平方公里的土地给南特,马修斯却在此时被皇帝叫回天鹅堡,授予帝国上将军衔。这次史无前例的升迁在当时被认为是疯狂之举,而很快马修斯就用行动证明了皇帝的眼光。在军事会议上青年毫无先兆地拔枪击毙两名拒绝听从军令的将军之后,其他人迅速扭转了对这位新任上司的敷衍态度。虽然仍觉得他所给出的命令不合常理,还是稳妥地做到了——   而敌人的所有行动,竟完全如他所料!   魏玛战役中,负责偷袭的空军精英部队直接炸毁了共和国军的总部,并在众多营房中准确命中将军们集中的会议室,其投弹位置之精准,让人们不得不怀疑共和国军高层早已被瓦尔特人渗入。这次“斩首行动”的直接指挥者和执行者,正是新任的帝国上将,击坠王马修斯公爵本人。当他走下座天使号,摘下头盔的一瞬,所有在场的军人都齐刷刷敬了一个军礼,但年轻人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   马修斯迅速瘦了下去。   在八月初希雅看到他时,已经发现了这一点。与之相对的,则是以同样夸张的速度胖起来的希雅。她怀孕已有六个月,肚子圆滚滚地顶在那里,每天被珍像填鸭一样喂各种食物,虽然她坚持保持了一定的运动量,但体重还是直线上升。等到魏玛战役结束两人见面时,都忍不住先愣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   希雅是个大骨架的姑娘,但此时摸上去,竟全是软绵绵的肉,连关节都不例外。马修斯像孩子一样把脑袋贴在她的肚皮上,而当希雅低头看他时,却忍不住想:这么尖的一个下巴,简直可以用来戳人了。   “你到底吃了多少东西?”   “你到底饿了多久?”   两人同时开口,又忍不住互相看着微笑起来。马修斯把脑袋拱进希雅怀里,说:“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情,经常忘了吃饭。”   “这怎么行。”希雅皱眉道,“我去给你找个副官,这样下去你要生病的。”   “多少人还拼命减肥呢,我这不是省事了么。”   “马修斯,你现在是军人,不是时尚圈的买手。”   他低声应了一下,却没有再说话。夏末的天鹅堡有些闷热,但房间里却是最舒适的温度。不多时希雅又饿了,叫了人来摆夜宵。马修斯看着她吃得欢快,也比平时多了些胃口,吃了煎蛋和烤香肠,又从希雅那里抢了一块蛋糕过来,说:“你真的不能再吃了。”   希雅叹道:“我平时吃的也不少,但是以前天天都要跑步啊。”   她从来跑步都是十公里起算,通常一天还要跑两趟。马修斯知道她的习惯,便点点头,突然问道:“你说,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马修斯?”   他斜过眼睛看着她:“那以后你半夜抱着我叫唤,孩子跑过来怎么办?”   希雅伸手就弹在他脑门上:“你这家伙,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   “再说,不一定是男孩子啊。”   “女孩啊……”希雅想了想,“玛格丽特?”   “相信我,不是一个姑娘叫了这个名字就能像你妈那么温柔的。”   “我不知道,我没想过呢。”   “那你再想想。”   两人相聚的时间极短,马修斯本想留下过夜,中途又接了一通电话,听了之后半晌没吭声,铁青着脸坐在床上。希雅看到马修斯僵直着后背,脊骨透过薄薄的皮肤,都可以清晰地看到一节一节的波浪,她问道:“发生了什么?”   “诺曼……”马修斯咬牙说,“兰西人偷袭诺曼。”   “兰西?”希雅惊讶极了,“之前的事情不是平下来了吗?我们给的抚恤金还不够吗?”   “只不过是找个宣战的理由罢了。”马修斯回身吻了她一下,“我一直在那边布防,这次发现得早,他们没有成功,只怕下次就要明着打了。”   “我会跟我父亲说。”希雅有些不舍地摸摸他的脸,“你赶紧去吧,这事比我重要。”   马修斯原本都要站起来,听了这句反而停下动作,随手就把手机从窗口丢出去,说:“没什么比你更重要。”   “那诺曼怎么办?”   “不差这一会。”   “马修斯,别任性。”   去还是不去?   会不会因为他没有及时赶到诺曼,战局就会有变化?   会不会他过去了却毫无意义,却在浪费两人珍贵的相聚时光?   他烦躁极了:“我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做什么都不对!”   他突然爆发出这一句,让希雅有些不知所措,她说:“你做得很好,为什么要这样说自己?”   马修斯却像全没听见,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脚步凌乱,脸色也极差,突然猛地跪在地上,看上去要发疯了,用双手狠狠扯自己的头发,发出一声像狼嚎一般的喊叫,五官都扭曲在一起。希雅吓坏了,急忙下床去,抱住他的头,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说着:“你怎么了,马修斯?你别吓我。”   等看到他的脸时,希雅才发现他满脸都是泪水。她低头亲他的鼻子,说:“没事的,别怕,我在呢。”   “我改变不了……”他喃喃说道,“我什么都改变不了……”   “为什么要改变?那不是你该做的。”她像哄孩子一样轻声道,“别强迫自己,马修斯,你已经很棒了。”   他想说:我怕我做错了,我不能失去你,我受不了这个。   但是他不能告诉她。他甚至都不敢提这件事,有时候马修斯觉得自己的语言是有魔力的,只要说出口,事情就会变成真的。   是不是放在心里,就会有所不同?   他看到结果却看不到原因,他不知道那些让历史最终改变方向的推动点,有太多事情是他根本无法控制的——但圣灵偏偏又给予他权力和能力,让他能够控制另一些事情。他不明白自己是在一步步把她推向深渊,还是在努力把她从那个必定的结局之中解救出来……   但是时间不会等着他,历史不会等着他,每一个决定一旦做出,就再没办法回头。   “你……”他失神般地看了她很久,起初希雅简直以为他不认识她了,后来才觉得那眼神渐渐熟悉起来。马修斯说话的声音虚弱极了,但内容却没有一丝犹豫:“你能不能把孩子打掉?”   “什么?”   “我不想要这个孩子,”他说,“你能为了我把孩子打掉么?”   “为什么?”希雅又惊又怒,“你先是不想让我怀孕,我有了孩子,你又要杀了他?”   “现在太危险了,”他混乱地说着,“这不是正确的时间……”   “所以你打算杀了我们的孩子?”   “我们还可以有孩子,等局势安稳一点……”   希雅跳了起来:“你不觉得你现在说这句话太晚了吗?我肚子里的是孩子,又不是大便,再吃一顿就能有的!”   “你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在乎的人,我……”   “你闭嘴!”她狠狠道,“马修斯,我一直觉得你虽然脑子不清楚,但还是有原则的人,看来是我看错了你!”   “希雅!”他喊出这一句,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抬头看到她的眼神,微微瑟缩了一下,放低了声音,“……我没有不喜欢孩子。”   希雅把马修斯的衣服一股脑丢到他头上去:“我不想看见你,你该去哪去哪,别在我眼前晃!”   马修斯有点发懵,她从没有对他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吓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希雅气哼哼坐回床上,却见他一脸茫然半跪在地上,脸上还有没干的泪痕,头顶上是外套的一个袖子。因为瘦得厉害,脸上原本还未褪净的婴儿肥都不见了,更衬得一对黑眼睛大而明亮。他傻乎乎地站起来,也不管衣服全掉到地上,蹑手蹑脚摸到自己身边坐下,哼哼道:“别生气了,好吗?我错了,亲爱的。”   “你出去,我不想跟你说话!”希雅扭过头。   “我真的错了,我不该惹你生气的。”他软绵绵地在她耳边吹气,用手环住她圆圆的肚子。   希雅还是不看他:“你搞错道歉的对象了。”   马修斯连忙俯下身,隔着衣服吻了一下她的腹部:“我跟宝宝道歉,爸爸错了。”   希雅伸出手戳他:“真受不了你!你脑子里都是什么啊!”   “是你。”他说,“全都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日更~!!!!!!这还是我么??????    战争   那天马修斯还是没能呆到天亮。半夜的时候他的副官直接找到了公爵府,把他从床上挖了出来。他穿好军装走到门口,忍不住转身又回到床边,轻轻吻了下尚在梦中的妻子,这才悄悄离开。   九月。   南特共和国经魏玛战役之后,主力军虽无大损耗,但军队高层牺牲太多,一时间难以组织有效的进攻,退回了瓦尔特国境线以外。当权的主战派在议会中被在野党大肆抨击,才上任几个月的总统支持率大幅下滑,一时间,对战争的厌恶情绪似乎占据了每一个共和国人的内心,反战游行在多个城市爆发,但议会却仍然通过了增加军费的决议。与此同时,兰西帝国的经济却每况愈下,通货膨胀严重,物价飞涨,失业率猛然增加,民族主义示威如同燎原之火一般熊熊燃起,仇恨的对象理所当然地指向控制整个大陆经济的伊曼,并迅速点燃“合欢花事变”的余烬,扩大到所有的瓦尔特人。菲特南市内许多瓦尔特牛排餐厅被砸,甚至连一些侨民都被暴民围殴。当一个去兰西旅游的小姑娘被烧死的视频传入瓦尔特国内之后,一向以冷漠自私著称的瓦尔特人也愤怒了,强硬派红衣主教德兰克率先站出来谴责,称“即便是仁慈的圣灵也无法宽恕这样的罪行”,伊曼银行则对兰西进行了最严酷的经济制裁,进一步加剧了兰西经济崩溃的速度。   “我们没有食物和水,没有御寒的衣服,我儿子生病了但我们买不起药!”在菲特南电视台的直播中,穷苦的人们这样说道,“是狡猾的瓦尔特人骗走了我们的一切!”   九月末时,两国边境已经爆发多次小规模的流血事件,大多是由民间的武力械斗开始,继而引起两国边防军的冲突。十月初,新上任的瓦尔特公爵、帝国上将马修斯在对全国民众的首次公开演讲上,第一次把“战争”这个词汇摆在了两国关系中间。   “瓦尔特人!战争已经迫在眉睫!”他用这句话开始了自己的演说,也揭开了历史上对这位瓦尔特战神的传奇人生真实记录的第一页,“今天我们聚在这里,我看到如此多的人,比我记忆中所见过的都要多,我看到你们眼中的渴望和愤怒,我看到你们同我一样,为敌人的邪恶和残暴而怒火中烧,我看到你们同我一样,如此急切地渴望保卫自己的国家和人民。瓦尔特人!当我看到你们在我的身边,心中燃起了勇气和希望!当黑夜来临之际,可能会有一些人选择缩在家里,战栗发抖,等着疯狂的敌人一座一座烧掉我们的城市,屠杀我们的亲人和朋友,直到死亡降临到自己头上。但这不会是瓦尔特人!我亲爱的朋友们,我赞美你们,我赞美每一位身体里流淌着先祖的血液的鹰族与狼族,还有最骄傲的伊曼人,我们不会任由自己的同胞被屠杀,被侮辱,被邪恶的异端当做牲畜来玩弄!”   他的声音还带着年轻人的青涩,激动处甚至会稍稍哽咽,但神情之坚定,就好像亲眼见到自己的亲人被屠戮。这次被后世认为是传世经典和“预言般”的演讲,虽然只有短短十分钟,但却敲醒了尚在安逸中忍耐的瓦尔特人。青年学生走上街头喊着爱国口号,参军报名点一夜之间挤得水泄不通。尽管公爵在演讲中从未提及“敌人”到底是谁,但所有人心中都很清楚,瓦尔特面对的最大威胁,不是终日在党争中摇摆的共和国,而是尚存奴隶制的兰西。   演讲结束的当晚,马修斯就回到前线。他与希雅在机场匆匆见了一面,但还未说两句话,就被下属打断了,几乎是被拖上了飞机。三天后,共和国军总司令在回首都向议会述职的途中,被瓦尔特空军极其准确地拦截并以远程导弹击中。这种恐怖袭击式的斩首行动在之后的十几年中被公爵多次应用,并屡屡得手。后世的军事史学家曾指出,马修斯之所以能够成为战神,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他手下神秘莫测的情报部门,这个即便在他死后仍无法揭秘的组织,曾经引起共和国和兰西内部的数次血腥清洗,但始终没有任何收获。一位热衷于这段历史的学者更加犀利地分析道:“正因如此,战神马修斯的每一次胜利都是无法以常规战术来复制的,他的行为模式只能建立在一个基础上:那就是他已经知道了战斗的结果。”   当然,这种无稽之谈,在学术上是不可能被认同的。   十一月。   共和国军在接连失去十几位高级将领之后,终于再一次后撤了阵线,等到月中时,两国交界处只留下少量驻防卫兵。马修斯得了这样一个难得的休息时光,立刻头也不回地飞往天鹅堡。到达公爵府的时候已然是半夜,他在客房洗过澡换了衣服,才悄悄摸进卧室里去。   看清楚床上的人影时,绷了多日的神经骤然轻松下来,他脑中第一个想法竟是:她的肚子好大。   圆滚滚的,简直像要撑破一般。马修斯努力回想了一下婴儿的大小,似乎也不应该有如此奇特的体积。等坐到她身边时,他才发现她的腿有些浮肿。希雅睡觉总是不老实,即便怀孕九个月,腿还是会伸到被子外面来。   他伸出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碰她。缩到床的一侧,悄无声息地躺下。   谁知等希雅睡到半夜,竟然不知怎么滚到他身上来,她本能地大力把他往外推,马修斯睡得正香,却猛地掉到床下,一时间天旋地转,茫然不知所谓。幸而地上铺着地毯,没有受伤,等揉着胳膊爬起来,却见希雅一对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   见她没有说话,马修斯只得开口道:“看你还睡着,就没叫你。”   她对他勾勾手指,马修斯乖乖蹭过去,希雅狠狠抱住他,用圆圆的脸颊贴住他消瘦的颧骨,然后像饿狼一般咬他的下巴。   “痛……”他咬牙抽气,却不敢反抗。   她眼里闪烁着泪光:“我不是在做梦吧……”   马修斯被那光芒刺得一阵心痛,轻轻环抱住她的肩膀,轻声说:“我回来了,宝贝,我回来了。”   “我家的小笨蛋变成大英雄了呢。”希雅弯着眼睛,嘴在笑,却又吸吸鼻子,“你真的回来了?”   “是的宝贝,我回来了。”   “我好想你……”她放轻了声音,“我真的好想你。”   “我也想你,”他轻轻吻上她的唇,她的眼睛,她的鼻尖,“我想得快要发疯了。”   希雅应了一声,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努力嗅着他身上刚刚出浴的芳香,柔声道:“我天天在家里看电视,一遍一遍看新闻,还好每个台都有你。”   马修斯觉得自己鼻根都在发酸,死死咬着牙不敢让眼泪掉下来,手上稍稍加重了力气,把嘴唇贴上她的发际。希雅的头发长长了许多,只剩下发梢还带着红色。   他不能哭,绝对不能哭。   两人这么依偎在一起,不知过了多久,希雅觉得腰都发酸,却舍不得松手。她不敢问他什么时候走,她没法拦着他,甚至她都不会说“你留下”,她不能这么说。马修斯肩上的担子已然太重了,她此时的状况没法替他分担,但最起码,不能扰乱他的心。   她能做的只有沉默,她总觉得只要自己张开嘴,就会说出:你能待多久?   马修斯发现了她肌肉的紧张,稍稍换了个姿势,让两人都仰面躺在床上。见她不说话也不睡,他便开始轻声给她讲战场上的故事。那些血腥的、恐怖的场面,由他嘴里说出来,却成了游戏般的趣闻。希雅起初还轻轻笑着,后来却害怕得紧紧闭上眼睛。   “怎么了?”马修斯发现她的异样,停下问道。   她把头贴上他的胸口,睫毛微微颤动。   “希雅,你怎么了?”   希雅终于开口道:“你杀了他们那么多人,他们会想要报复你的。”   “这是战争,亲爱的。”他摸着她的头发,“而且别担心宝贝,那些人杀不了你丈夫的,他们没那个本事。”   希雅堵住耳朵:“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她早知道他去的地方是战场,是前线,是一个炸弹落下来人连灰都找不到的地狱,但眼睛却只盯着镜头前那个永远制服笔挺的国家英雄看。她一直在告诉自己:他长大了,他是有本事的人,我应该为他骄傲。但马修斯说的话,却把一直藏在心底的恐惧勾了出来,战场就是战场,那不是学校,也不是训练基地,每一道荣耀,都是用他人的血肉铸就。   她的小男孩,手上已经沾满了血。   “我不说了。”马修斯紧紧搂着她,“没事的,都过去了。我还一直担心你呢,在那边电话也不能随便打,打过来也说不了几句,我连看都看不到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丑死了。”   “你很美,相信我。”他低头看着她,晨曦清亮的光照在她的脸上,希雅在房间里闷了许久,皮肤清透白嫩,看上去像是在发光。   “哼,我瘦的时候你都整天挑这挑那的。”   马修斯看她强装出来的笑脸,心念一动,挖苦道:“嗯,的确是有点胖了。”   她一下子坐直身子,伸手就狠狠拍到他肩膀上去,叫道:“我挺着这么大的肚子,你居然感嫌我胖,你不想活了!”   他哈哈大笑,抓住她的手亲了一下,说:“怎么办,人家最近口味变了,就是喜欢胖的。”   两人闹成一团,等终于停下时,又陷入安静的尴尬。希雅看着他胸口的起伏,觉得很踏实,很安心,可开口的时候,却竟然说出了那句话。   “你什么时候走?”   马修斯本想说等一会,看到她的神情,改口道:“晚上吧……总要让我在家里吃顿饭的。”   希雅半晌没出声,马修斯又说:“我也不知道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可能孩子出生时我没法在你身边……”   她闷声道:“我知道。”   “只有一件事,你必须记得,亲爱的。”他看着她的眼睛,“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哪都不许去,就在天鹅堡呆着。”   希雅见他郑重其事,还当是什么话,结果却是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道:“我这个样子能去哪。”   诺曼。   他张了张嘴,还是没把那个地名说出口,低头轻轻吻了下她,说:“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吃过午饭马修斯的电话就没停过。他皱着眉毛半倚在窗口的白色石条上,身上穿着舒适的家居服,肩膀上却披了一件厚重的白色军装外套,没有戴手套,左手搭在墙上,婚戒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希雅从花园里散步回来便看到这样一幕,心中一动,便没有敲门。马修斯多数时候在听,极偶尔才回一句,语气坚定,全然是在命令。   发现她进来,马修斯侧过身对她笑了笑,但眉毛却没有舒展开。等又吩咐几句之后,也没有再听对方的回答,直接说了句“就这样”,便挂掉了电话。走过去扶住希雅的手,说:“去哪里了?你的手好凉。”   “去走一走,再不动,真的要变成猪了。”   “也好。”马修斯看着她,却没有继续说话。   希雅问:“晚上想吃什么?”   “千层面?”   希雅笑道:“好。”   她亲自去做饭,说是要“活动”,马修斯跟到厨房里,笨手笨脚地打下手。房间里不多时充满了烤炉散发出的香气。他馋得蹲在烤箱外面,死死盯着里面红彤彤的光和托盘的影子。希雅说:“你简直像个乞丐,哪有公爵的样子!”   “姐姐——”他干脆转身抓着她的裙角就开始哼哼,“赏人家一点饭吃嘛,好饿——”   希雅哭笑不得:“等着!”   烤箱倒计时还有半小时,马修斯的电话又一次响起,他听了一句话都没有说,直接挂掉,歉疚地看着希雅。   她知道他要说什么。但是她没力气再表现得大方或者是别的什么,站在原地,一声不吭。   他也没说话,回房间换了衣服,又走回厨房。用厚厚的大手套把那托盘拿出来,切了一小块夹生的千层面放进嘴里。   “看上去像蛋糕一样。”他说,“很好吃。”   希雅这才想到他的生日快到了,每年她都在忙着考试,如今看来考试却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他又把托盘放回烤箱里,搂住她的肩膀,说:“你乖乖等着烤熟,不许像我一样偷吃,嗯?”   她咬着嘴唇,不敢回应。   “我必须得走了。”他说道。   希雅还是没说话。   她觉得如果她一张嘴,肯定就要哭了。   “我爱你。”他在她唇上印了一个吻,轻柔的,带着融化奶酪的香气。   等他走进院子,跳进早已停在那的座天使号,希雅才由着自己的眼泪淌下来。   “我也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演讲部分参考古罗马西塞罗的演讲《我们已遍地燃起自由的希望》上卷主题曲《旅程》尽管心痛至极,也想紧紧的拥抱你无论何时,即使变得形单影离在漆黑的场所温柔遥不可及触摸到的只有伤痛而已所以上天请把我们两人紧紧联结在一起已经不会做梦的我们犹豫着把对方的手挽起向那残酷的黎明走去不变的是那真实的话语隐藏在真实世界的某个角落隐藏在彼此不发一言的夜里直到深深的亲吻在一起才发现是因为寂寞而和你相遇孤单的心有了依靠至今依然为此而感动和惊喜已经不会做梦的我们却在那温柔的场所无法逃离但是我们必须跨越残酷的黎明而远去为了愈合爱的伤痕我们宁愿把那宁静放弃一定会在某一天找到真实的话语尽管心痛至极,也想紧紧的拥抱你无论何时,即使变得形单影离黎明前那冷冷的星辰啊请无论如何为我们照亮前行的道路在两人前行的路上不离不弃 叛变   十二月的第一天,诺曼飘起了大雪。早上起来窗外便已蒙了一层白,模糊了每一个界面的线条,好像世间一切都变得懵懂起来。街上行人很少,从几个月前瓦尔特人开始在城里东挖西挖开始,便有传言说要打仗了。这座古城经历了太多太多次战争,生活在此地的人们,大多是外来者,既有兰西人,也有瓦尔特人,甚至连共和国的商人也会来到此地。他们逮着安宁的日子做些小生意,等到炸弹横飞的日子,便各自回家,留下一座死城给军人。   两年前伊万医生手术台上死了一个兰西的大贵族,不得不带着全部家产逃难到诺曼。因医术高明,他慢慢也有了些名气,年初在城里开了个私人小诊所,此时连设备的钱都没赚回来,却要忙着转移。伊万叫了一辆货车来装他那些大大小小的仪器,谁知前一天车主却打电话来,说诺曼城已经进不来了,末了还补充一句:“别管东西了,命要紧,赶紧离开吧。”   离开?那是他所有的积蓄啊!   还留在城中的人们大多是相似的状况。总有些东西难以舍弃,总还抱着一线希望。伊万一早起来,又打了几通电话,竟有一家本地车行还有车在城里,对方开出天价,他此刻也管不了那么多,一口答应下来,急急忙忙到路口去等。雪花纷飞,远处的世界全模糊在一片白色里面,隐隐约约有个黑影,他跳起来,搓着已经冻红的手,放在嘴边哈气。那车逐渐靠近了,看上去就是他订的那辆中型货车,他连忙蹦高身子,挥着手……   “轰——!”   很难说他是被那巨大的声音吓呆的,还是因为直扑面门的热气。滚烫的烈焰腾空而起,金红的火焰与滚滚黑烟撕破了白色的世界,火团的边缘和他相距不过几米,零件飞散,叮叮咣咣嵌进他周围的建筑上和雪堆里,小腿忽地一热,等他惊恐地跑开几步,才发现有一片烧红的金属刺进了肉里,伤口很深,但幸而那碎片很小。他咬咬牙,竟带着那碎片继续往回跑。但很快他就停住了。   爆炸四起,整个城市,已经陷入一片火海。   “血与火”是当日天鹅堡邮报的首版大标题,烈焰、鲜血、残肢和皑皑白雪,战地记者拍到了足以媲美电影大片的照片。被空军击落的兰西战机说明了一切,“不宣而战”就是兰西人对两国关系的明确表达。瓦尔特不可能再退缩。当晚,彼得十一世皇帝发表了全国讲话,激励人们拿起武器,对抗入侵者,并正式对兰西宣战。第二天的报道则更加耸人听闻,前线诺曼的通讯完全中断,主要道路被炸毁,空域被炮火封锁,所有困在城中的人都失去联系。而这些人中,包括帝国上将马修斯——空袭发生时,他就在城里。   十二月三日,兰西第二轮空袭来临,地面部队也在靠近。卡迈拉特种部队迅速集结并于当日奔赴诺曼,而马修斯还是没有任何音信。   整个空军的核心将领,似乎都凭空消失了。   希雅完全慌了,诺曼城通讯中断,马修斯自然联系不到,自己安排在他身边照顾他的副官文森的电话也一样不通;打电话给父亲,依然无法接通。帝国元帅莱恩侯爵被皇帝任命为本次战役的总司令官,亲率特种部队精英赶赴前线,其所在的部队保密措施极其严格,是不允许使用任何可能暴露自己位置的通讯设备的。希雅想来想去,竟去问了德兰克主教,对方如此回答道:“请不要慌,公爵夫人。您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保护好自己,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请您冷静下来想一想现在的状况,就会明白事情没有那么糟糕。”   或许是因为主教魔力般的平稳语调,让希雅原本乱成一团的心稍稍静了静。她毕竟从小受军事训练,迅速想明白是自己所看到的,是来源于被封锁——甚至是被控制的媒体,信息很有可能不真实,便安心了一点。但是诺曼的惨状却不停在电视上播,她像是得了强迫症,一天到晚死死盯着,最后仆人无奈,去通知了珍,长者通过准时断电这种原始的方式简单有效地解决了这个问题。但第二天医生就来表示,长时间失眠对孕妇是很糟糕的事情,希雅需要有效的休息。   看来有没有电视,并不是问题的关键。   珍自己也是几天都睡不好,马修斯是她唯一的儿子,她怎么可能不着急?但此时却必须先安抚希雅,她打电话邀请希雅的母亲玛格丽特侯爵夫人到公爵府来,然后罕见地走进公爵府主城堡——自马修斯结婚后,她已少有踏足此地。到了希雅房间门口,珍又犹豫了,她自己同样急得很,生怕一句话说错,反而让年轻的孕妇更加担忧。幸而就在她踌躇措辞的时候,新闻直播上马修斯出现了。   他站在诺曼的断壁残垣上演讲,信号不够清晰,但足以分辨出是他。军装已经脏污,但身姿却更加挺拔,看上去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军人,眼神锐利,精神很好。珍急忙进了房间通知希雅,打开电视时,正听到马修斯说道:“你们已经从死去的朋友身上知道什么叫做厄运了,到了现在你们必须明白,我们必须杀死敌人,或者就会被杀死。你们目睹的并非一场电影,而是真正的战争。”他每说一句,都会微微停顿一下,“我的战士们!我毫不怀疑你们的勇气,也不怀疑你们必将取得胜利。任何意外或者障碍,都不能阻止你们取得胜利!我们是……”   信号中断了。   希雅抓住扶手,缓缓坐在宽大的椅子上,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珍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这段录像最起码可以证明两件事:第一,马修斯在空袭之后还活着;第二,他真的在诺曼城里。   这太危险了,作为空军主帅,他没有必要在布满炮火的前线——最起码……   希雅的视线停留在地图上,仔细寻找着。   ——距离诺曼不足三百公里的魏玛空军基地,完全足以支撑空军作战。   他为什么会在诺曼?   难道,他是在用自己做诱饵?   不,不对,他是在兰西人空袭之前就在那里的,他有可能是被困在城里了。   只有到诺曼,才有可能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她去不了。   真可恶!   希雅甚至恨恨地想到,或许当初马修斯说的是对的,现在,并不是怀孕的时候。   电视台再一次插播诺曼的信号,这一次却是在灾民临时的避难所里,一位忙碌的大夫接受了采访,字幕显示他的名字叫做伊万,这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斯文医生摘掉满是血迹的手套,用白净的手指托了托眼镜框,说道:“我们急需药品,尤其是麻醉药和止痛剂,有很多需要截肢的病患目前是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进行手术,这非常糟糕。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通向魏玛的道路能尽快修通,因为诺曼的医疗能力十分有限。”   在接受完采访之后,伊万又一次回到手术室。这一次他需要截掉一个孩子的右臂,而他没有麻醉药。   即使是当年被兰西影卫跟踪的时候,他都没有爆过粗口,但此时却有骂娘的冲动。   ——他是医生,他不是屠夫!   前些天当他在避难所里找了酒精和针线给自己清理伤口时,便被军人发现,并带到这个临时布置出来的“医疗中心”里。虽然有着这样好听的名称,这里事实上只是一个地下仓库,三个小房间是所谓的手术室,而紧邻着的大房间里则是一排排躺在席子上的病人。在这样寒冷的冬季,甚至连床铺和被褥都没有,伊万无法想象有多少人能够熬过手术后的感染和发炎,因为他们连消炎药都极端紧缺。有时候伊万简直想要直接照着头给这些可怜的病人来一枪,总好过再让他们受这么多折磨。   从手术室里出来之后,伊万已经筋疲力尽。避难所目前只有他一名外科医生,他每天要在那个光线不足的“手术台”前工作十六个小时以上,受伤的腿早已发炎,耳朵也被尖叫和哭喊声震得有些听不清晰,所有的声音都像是从远处传来。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在发烧,但事实上他都没有力气管这些。好容易回到自己所居住的“房间”——这是医生专属的特殊区域,用帘子隔开,并有几张简易床和被褥——他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躺倒在床上,就昏昏入睡。   到了半夜不知几点,伊万被人叫醒。来者是一名军官,可以看出比管理避难所的那些人军阶高出很多,对方让他不要做声,有绝密的任务要他完成。来人的语气根本不容他拒绝,伊万恍惚间想起多年前的某一幕,已经暗暗猜到是高层出了事,不由得在心中祈求万能的圣灵,千万不要让他再次踏上逃亡之路。   他一瘸一拐跟着军官离开避难所。雪夜的视线很好,他坐上一辆军车,麻木地看着坑洼道路两旁与先前全然不同的城市。没过多久,他们停在了一栋尚能看出形状的建筑门前,下车之后伊万才看清这是市属医院。   伊万跟着军官走进二楼,事实上他很惊讶在这种时候,居然还有人会选择在呆在楼房中而不是防空洞或者地下室。空袭警报随时都会拉响,任何从地面突起的建筑都有可能成为袭击的目标。他经过了一个看上去像是会议室的房间,紧接着军官打开隔壁的一个小房间,可以看出是医院曾经的手术室,充满了熟悉的气息,房间角落里竟然还有两名护士。一个年轻男子躺在手术台上,上身赤/裸,下身也不过搭了件血迹斑斑的军大衣,胃部有很明显的枪伤痕迹。等他靠近看时,却稍稍吃了一惊。这人的脸他见过,正是瓦尔特公爵马修斯,此时看来竟比电视上还要显得年轻,面色苍白如纸,五官姣好如同少女,身形却是年轻男人的紧实曲线,这些原本不协调的元素掺杂在一起,却成了一种奇异的美。   “伊万医生,我相信您知道这位是谁。”带他来的军官说道,“此事重大,请您务必要治好公爵大人。”   伊万脑中早已把手术的种种风险都筛了一遍,所幸就目前所见,这一位公爵的状况远没有他曾经遇到的另一位危险,他又查看了手术室的灯光和工具,虽不尽如人意,但比起避难所的“医疗中心”,还是要强太多了。   “我尽力。”他简单地回答道。   连同麻醉一起,手术进行了近五个小时。在马修斯昏睡过去之前,他竟然清醒了一会,睁开眼睛看着门口的军官。   “不要告诉希雅。”   这是那晚伊万听到他说的唯一一句话。手术很顺利,虽然这样的严重损伤必然导致他会终生与胃病相伴,但只要不发生医院被敌机炸毁这样的事件,年轻公爵必然能够活下去。手术结束之后,伊万被军官留在了医院里,美其名曰“为了您更好地休息”,但谁都知道这种做法一来是为了封口,二来,则是为了公爵的健康。伊万对于他们的做法再熟悉不过,从善如流,对一切安排都全无意见。   到了五号晚上马修斯醒了,伊万来检查时,发现他精神不错。虽然还不能吃东西,但一只手吊着营养液,另一只手已经握着战报了。伊万早些时候进了库房查看药品,大大惊异于这个小医院药品之充足和多样,简直是包罗万象。等他再想到这么多东西全供着那一个人,“医疗中心”的病人们却一个都用不上,顿时也有些隐约的愤慨。   等他出来时,那个名叫文森的军官说道:“先生,您必须记住,您刚才没有看到任何东西。”   伊万冷哼一声,再看看对方的眼神,还是软下来,说:“我知道了。”   这晚马修斯一切正常,伊万嘱咐他早点休息之后,便回了房间,去享受真正的床带来的安稳睡眠。而当阳光再一次升起,伊万走进病房,却发现病人握着最新的战报,脸色比中枪时还要糟糕。   “文森!”年轻人用力叫道,却咳嗽起来。   “将军。”文森赶忙进来。   “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他重重把手上的纸张拍到床桌上。   文森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说道:“这是加密文件,我没有权限阅读,将军。”   “你自己拿过去看!”他极端暴躁地说道。   文森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叔叔杀了侯爵大人,这怎么可能?”   “是啊,你的领主莱恩侯爵,被他最信任的手下杀了。”马修斯铁青着脸,一字一顿地说道,“特种部队副司令官,你的叔叔比利中将——叛变了。”   文森冷汗直冒,尤其当看清那个日期之后:“我向圣灵起誓我与此事全无关系,将军!”   “哦?”马修斯眯起眼睛,连伊万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可怖寒气,“那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么凑巧,我刚好在侯爵大人死去的同一天,遇到伏击?”   作者有话要说:十夜谈定制即将结束,感兴趣的小朋友要迅速下手哦~~~   本章演讲部分参考迦太基汉尼拔的演讲《痛苦燃烧着我们的心》和英格兰国王威廉大公的演讲《高举战旗,勇往直前》 英雄   让马修斯改变主意没有杀死文森的原因,是他的一句辩解。   “就算您不相信我,也请相信您的妻子,公爵夫人不会派一个意图杀您的人到您的身边来!”   尽管当时年轻人的回答是“莱恩还带着比利在身边呢”,最终他还是认同了卡迈拉人的话,只是把他调离军队核心,转去前线。但不出一个小时,又让人把他叫了回来。   房间里静悄悄的,伊万很希望自己能够消失,不要听到这么多他根本不该知道的东西,但马修斯却从没有示意过他可以离开。文森站在门口,眼睛盯着脚面,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这喜怒无常的上司直接一枪崩在自己脑门上,他已经在军事会议上这么干过许多次了。但马修斯自从拿到最新一份情报之后,除了叫文森回来,就再没说过话。他盯着窗外,似乎想要开口,却突然用手捂住嘴,像是在忍耐。下一刻,暗红色的血水从他的指缝间淌了出来,一滴一滴掉落在衣服的前襟上。旁边的护士见状先惊呼一声,连忙用手边的纱布帮他擦拭,但马修斯才移开手,又是一大口鲜血吐出来。   “将军!”文森向前走了一步,又狠狠看向伊万,“大夫,这是怎么回事!”   这眼神伊万也似曾相识,他冷静而简要地回答道:“术后的一种状况。”   说完便让护士去找血袋,并走近查看马修斯,谁知年轻人竟摆手推开他,对着文森说:“你有没有办法联系到希雅?”   “联系?大人,只有加密电报……”   “那让他们给公爵府发密电,现在!”马修斯面色苍白,嘴唇却是最耀眼的嫣红,喘息着,手指痉挛般地抓着床桌的边缘,“内容是:‘前线状况尽在掌握,请安心在家,勿来。’”   文森茫然地看着他:“公爵夫人不是怀孕了吗?”   “彼得这个混球!他这会让希雅接任卡迈拉侯爵,这不是要她的命吗!”马修斯已经气急了,竟张嘴就骂起皇帝来。   “接任……侯爵?”文森显然没有明白这一连串事件的含义。   “还有!”马修斯又哑着嗓子吼道,“给皇帝回密电,说我接受元帅的位子,统领全军抗击入侵者,请他照看好我在天鹅堡的妻子和孩子。”   “是!”   “还站在这做什么,快去!”   护士很快挂好了血袋,病人这会原本应该休息,但马修斯却硬撑着看军文,发命令。几位将军先后得了军令离开,都忍不住用担忧的神情看着重伤未愈的新任元帅。战局着实已经糟糕到了极点,特种部队最精英的一支叛变,老元帅惨死于自己最信任的部下手中,而新任的空军元帅遇刺重伤,诺曼的围城之困尚未解除,而空军精英虽在不远的魏玛军事基地,加密信息却要通过天鹅堡才能传过去。   连密码翻译员在看到元帅给家人的密令时都忍不住想:尽在掌握?这也太离谱了吧!   中午过后,在伊万的反复要求之下,马修斯终于同意在药物中加入了安定成分。他必须睡觉,不然病情随时可能会恶化。不多时马修斯的呼吸渐渐平稳,伊万也趁机检查了他的伤口,换药并让护士给他测体温。在他把纱布贴上他的胸腹之际,年轻人迷迷糊糊地张嘴说道:“别来,我求你了,别过来。”那声音软绵绵的,就像一个撒娇的小男孩。   等伊万忙完,再去打量在睡梦中哭泣的帝国元帅时,忍不住想:他还是个孩子呢。   马修斯醒来时天色已暗。他事实上是被噩梦惊醒的,猛地坐直身子,眼睛睁得很大,说:“她来了。”   在一旁的护士没听清楚,问道:“大人,谁来了?”   马修斯用手狠狠抓住被子,然后把头埋进去,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野兽的嘶鸣,但那声音被闷住了,只剩下悲伤的震颤。他喘着粗气把头抬起来,脸上带着不健康的潮红,又突然把被子掀开,挣扎着要下床。   “大人!”护士连忙扶住他,“您现在要休息!”   “滚开!”   他手脚都没有力气,只一沾地就膝盖发软,幸而护士眼疾手快又一次架住他,马修斯才没有摔在地上。伊万闻声赶来,见到此景,心道对于这些上位者来说,健康恐怕都比不过他们的任性,想了想说:“大人,您就算要出去,起码穿上件外套。这会感冒了可不得了!”   马修斯咬着牙点点头,算是应了。护士帮他取下针头,再披上军装大衣,马修斯自己走了两步,竟甩开旁人的手,脚步缓慢却平稳,不时停下,扶住墙壁休息。他这么慢慢挪到会议室里,坐在尽端的椅子上,脸陷进阴影里,只能看到嘴角抿得很平。   伊万曾经很喜欢摄影,但自从离开兰西,他已多年没有碰过相机。站在房间的角落里,他竟很希望自己手上能有一个相机,把眼前这一幕拍下来。他会选择纵向构图,背景是两扇窗,远远看到路另一边已经垮塌的白色墙壁,窗的中间是红十字会的标识,正正在公爵的头顶;前景是宽大的钢制桌子,昏黄的光线从侧面照进来,让人们可以看到上面凌乱摆放着的地图、战报、电脑和纸笔;年轻的司令官端坐在画面中央;他的脸和背景的阴影融为一体,只有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在黑暗中格外耀眼。   活力与死亡,希望与绝望,期盼与拒绝……以及一切本应相互排斥的要素,都在那对悲伤的眼睛里。   他在等待……   伊万脑子里闪过这个想法。而士兵的通报则印证了他的预感。   “元帅!”那人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说道,“一队我方的战机突破了敌人的封锁线,在机场降落了。”   “有几架?”马修斯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五架,大人,我们已经派车去接了。”   “去吧。”   房间里没有声音。   伊万可以听到不知从何处飘来的哭喊声,就像是在扯开一个人的身体,把他活活撕裂。那声响非常遥远,但在寂静的夜里却格外分明。即便是在“医疗中心”的手术室中,伊万都没有听到过这么可怕的声音。一个人要遭受怎样的酷刑,才能够发出这样的呼喊?这诡异的声音成为他的梦魇,在后来的许多年中每每在他脑海中盘旋。时间像是被拉长了,变成一条紧绷的线,永无止境,极偶尔的,伊万才能分辨出钟表发出轻微的“滴答”声,像是在提醒他时间依旧在流逝。房间里的气氛压抑到极点,就像是凝固了,没有人敢动,没有人敢说话。直到车辆的轰鸣逐渐粉碎这最后一点安宁。   马修斯站了起来,他的头微微扬着,像是一尊英雄的雕塑——不是神邸,不是那些万能而完美的、飘在云端的俯视者——而是那些永远作为悲剧主角的英雄,仰望着天空,却永不屈服。   “伊万,这是您的名字吗?”马修斯开口道。   “是的,大人。”   “尽管我对您并不熟悉——我还听说您原来是个兰西人。”马修斯郑重地说道,“但这没有关系,我相信您是一位高尚的医生,有一件事情,我要拜托给您。”   等伊万走了之后,马修斯又叫文森进来,同样嘱咐了几句话。不顾后者惊诧的目光,说道:“你记住了?”   “可是,元帅,这……”   “如果你还是一名军人,”他冷冷说道,“就服从命令。”   希雅一路被军人们用异样的目光注视着,但她根本顾不了那么多,急急忙忙地走上二层。   “马修斯!”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马修斯忍不住微笑起来,希雅急火火地走进来时,便看到房间空空荡荡,只他一个站在那。   希雅几乎是撞到他身上去,圆圆的肚子顶着他的腹部,而两只手直接环住他的脖子,吸吸鼻子忍住眼泪,然后又松开手,站直敬了个军礼:“元帅阁下,卡迈拉侯爵希雅向您问好。”   马修斯被她撞得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晃了一下,勉强站稳,说:“侯爵大人,我还以为您收到了我的电报。”   “电报?”希雅眨眨眼睛看着他,“什么时候的?”   “早上……”马修斯还是坐下,暗地里喘口气,说,“算了,你人都来了。”   “我必须来!卡迈拉人不能被当成卖国贼,我父亲不能白死!”希雅提高了嗓门。   “嗯。”   “嗯就完了?我说你在搞什么鬼,我都能进来,你会出不去这破城?”   “原本是打算昨天离开的。”   “然后?”   “有点小状况。”马修斯说,“倒是你,为什么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你就算要报到,也可以去魏玛。”   “比利带走了一半的精英部队,他们是最强的核心战斗力。”希雅狠狠说道,“这群人现在就在诺曼不远的地方,好像兰西人要用他们打头阵。”   “所以?”   “我必须阻止他们。”希雅坚定地看着他,“只有我能阻止他们。”   “就凭你带来的十个人?”   “就凭我是卡迈拉侯爵,而比利那个叛徒只是我父亲的一条狗!元帅,我能让他们回到瓦尔特!”   “我明白了。”马修斯点点头,“你先坐下,我给你讲讲目前的战局,以及我的打算。”   希雅坐在他身边,听着他仔细地说着对战斗的部署。起初还有点走神,迷惑于他身上那股不熟悉的药水气味,后来却听得激动起来。先一拍手,说:“真是绝妙!”后来又忍不住斜着眼睛看他:“你就这么确定,拿你自己当诱饵,兰西人会上当?”   “诺曼本来就是他们的目标,我在这里,就是要坚定他们的想法。”马修斯微微勾起嘴角,“再说了,戴维第一次领兵,总要给他点礼物。”   “他碰到你真是倒了大霉!”希雅大笑,接着又皱眉,“这么说来,比利他们是眼下最大的问题了,如果我不来,你会……”   “全杀光。”马修斯淡淡说道。   “不行!”希雅跳起来,“这些人只是听从命令。”   “他们是叛国的军人。”   “我必须去跟他们谈,”希雅说,“而且,你也没有多余的兵力对付这群人,他们以一敌十都没问题。”   “是吗?”   “马修斯,现在是什么时候,你怎么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他微微呼出一口气,用一只手支着头:“我只是有点……累。”   “你还好吗?”希雅把手覆上他的前额,“你好像有点发烧。”   “可能吧。”   “可能?你现在是一军统帅,赶紧去休息!”希雅精神抖擞,抓着他的手就站起来,“你的房间在哪?”   他没回答,跟着她走了两步,到了灯光下,希雅觉得身后动静不对头,回过头看清他的脸色,顿时惊得嘴唇都发抖:“圣灵啊!马修斯,你怎么了?”   马修斯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用手抓住旁边的椅背,只觉得天旋地转,头沉重得随时可以栽到地上去。守在外面的文森立刻进来,半架半背把马修斯拖回房间里,希雅跟了进去,见着房间里的布置,心里已经有了大概,强自镇定问文森道:“到底怎么回事!”   “前天下午,元帅在去机场的路上被人伏击。”文森说,“万幸我们找到了一位优秀的医生,现在状况已经稳定了。”   希雅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这两句背后是多么危险的状况,怕得冷汗直冒,腿都在发软。她坐到马修斯床边,握住他微微发烫的手,半晌没说话。护士忙进忙出给他挂水和测体温,希雅就默默看着。等到几个人忙完,她示意他们离开,自己慢慢挪着半躺在他身边,轻轻咬了一下他的胳膊。   马修斯休息了一会,已经缓过来一些,开口道:“我想着已经没事了,不想让你着急。”   “下次不许瞒我了,听到没有!”   “嗯。”   “……我还以为你会抓着我们的结婚誓言骂我。”   马修斯竟然笑了:“怎么会,我一直在期待呢,这样我也可以打破了。”   “你敢!”   “我不会的,宝贝。”他抬手摸摸她剪短的头发,“我不会的。”   “我想过……但是我必须来,我有我的责任。”   “我知道。”   希雅觉得自己憋了两天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刷地一下就流出来:“我特别怕你生气……”   “我怎么会生气,我很担心你,就像我在打仗的时候你担心我一样,但是我为你骄傲。”他说了这么一长串,忍不住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希雅,我想保护你,可我不能把你关在笼子里。”   “嗯。”她的眼泪润湿了他的衣服,凉凉的,黏黏的,透到皮肤里。   “我最担心的是孩子会拖累你……”   两人又喃喃说了一会话,很快马修斯便累极了,闭上眼就沉沉睡去。希雅自己也是怀胎十月的孕妇,几天没休息好,这晚半坐半趴在他身边,竟睡得无比安稳。早上还是马修斯先醒了,觉得精神不错,文森又找来一位医生,虽没有伊万优秀,但也足够应付手术后的药物选择。他输了一袋血,才叫希雅起来。   “腿麻了没有?”他说着,已经坐起来轻轻揉她的腿。   希雅还在半梦半醒间,木木地全没明白怎么回事,不多时一股子难以忍耐的痒麻感从腿上传来,她微微吸了一口气,叫道:“别捏了!”   “哪有你这么睡的!”马修斯说着,手上却没停。希雅想逃却没站稳,又跌回床上,便被马修斯搂着亲了一下。   房间里医生护士卫兵都在,来来去去许多人,希雅一下子脸红透了,又不敢用力甩开他,只是小声说:“你放开我,真讨厌!”   “你可以去军事法庭告我性骚扰。”马修斯凑在她耳边说道。   希雅狠狠瞪他一眼:“那里还不是你说了算?”   马修斯笑道:“也可以是你说了算的。”   早上他精神不错,医生问了几个问题之后,认为他已经可以吃一点流质食物。但护士拿来的东西味道着实不怎么样,马修斯强忍着吃下一半,实在是受不了,便皱着眉头宣布开会。他叫上希雅一起,介绍的时候只说这是“新任的卡迈拉侯爵”,却没有把“公爵夫人”这一头衔也一并说进去。军官们大多知道希雅是谁,少数几个尚不明白的,被旁人几个颜色使下来,低头看清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兰西陆军已对诺曼形成半包围态势,马修斯终于对军官们说明了自己的策略,并表示前一天几位高级将领已经领命离开诺曼,正式的战役即将打响。等他说完,希雅又简要地表达了卡迈拉对于叛军的态度,以及自己来此的目的。   “……我希望元帅能准许我即刻动身。”她最后说道。   马修斯用手指抵住嘴角:“我不能。”   希雅瞪大眼睛:“为什么?”   “因为那不是一个孕妇该去的地方。”   “马修斯,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就算忘记我是你丈夫,”马修斯看着她,“作为指挥官,我也不可能派一个随时可能出状况的人上前线。”   希雅一拍桌子站起来:“你这个顽固的……”   她说了一半,突然没了声音。   “我怎么了,说下去啊。”马修斯的眼睛还停留在原处,并没有抬头看她的脸。   “马修斯……”她颤声道。   他的视线撇到她颤抖的手指,心一下子提起来:“你怎么了,希雅?”   她的表情除了强忍着的疼痛,还有一种隐约的愤怒,但却没有看向任何人,只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腹部。   马修斯站起来,尽力去扶住她,连声问:“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希雅咬牙道:“我肚子痛。”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上卷就over了~~~   倒地打滚,求花求冒泡~~~~~   小妖骚男Jeremy Dufour,略带一点马修斯的感觉,少了几分忧郁和妩媚 海黛   午夜,诺曼又一次飘起了大雪。白色的迷雾纷纷扬扬,遮住了天空和大地。   这样的一个夜晚,注定是不安宁的。   战报一份份送达,攻击、防御、死伤,屏幕上的局势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变,炮火声从天空传来,大地颤动,炮弹拖着轰鸣声擦过房顶,战机坠落,火球照亮夜空。   在战斗的中央,所有最高决定下达的地方,却是一个医院的产房。   从希雅第一次感到腹部坠痛之后,已经过去了快十二个小时。起初还只是一阵一阵的疼,马修斯扶她去了一间干净整齐的房间里时,她还试图给他讲笑话,说自己走起路来,颇像一只企鹅。等到了天色暗沉下来之后,她就完全笑不出来了。疼痛越来越剧烈,尽管没有亲身体验,但马修斯看着她痛苦的表情,只觉得身上一阵一阵发冷。希雅全身上下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全是汗,手指死死握着床的栏杆,仰起头,像是要把脖颈拉长。产科医生是公爵家族医院的主任医师,马修斯早安排他在诺曼以防自己的预感成真,此时竟真的派上用场,却让他有种难言的悲伤……   命运,或许真的是不可改变的。不管他做了多少,结果却还是……   不,他绝不退缩!   还有机会,他还有机会,她还有机会。   即便圣灵真的打破他所有的布置,他也绝不退缩!   文森在门口小声地叫了一声“元帅”,打断了马修斯的思绪。他走出房间,脚步虚浮,头脑有些昏沉,像是飘在半空中。护士在一旁焦虑地表示他应该休息,但现在根本不可能。胃里有一点不适的闷痛,但他甚至没有告诉医生。   会议室已经有些凌乱,马修斯看了看最新的情形,兰西人选择这样的时刻发起了总攻,是在他的预料之内的——但大雪却不是。   在天气如此糟糕的雪夜里,能见度和信号都被/干扰,空军的作战力被压制到最小。   ……即便圣灵打破他所有的布置……   “把以下几个坐标,发送到魏玛指挥部。”马修斯盯着地图,沉声道,“务必在凌晨三点以前摧毁目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马修斯喝了一点点医生为他配的营养液,胃里还是很不舒服,略带焦躁地在走廊里踱步。偶尔盯着战局给出指令,但多数时候,却会在希雅惨叫的第一时间蹿进房间里去,就像一只受惊的羚羊。跟在他身后的护士不得不跟他一起跑得飞快,因为她手上还有连接着他身体的吊瓶。马修斯握着希雅颤抖的手,在她痛到极点的时候把胳膊递过去让她咬,不然她会咬自己的手臂。   是怎样的痛苦,才能让这么坚强的人哭泣哀号?   血流淌下来,但他却像毫无知觉。比起她的痛苦,这些算得了什么?   马修斯简直在恨这个未出生的孩子了,如果不是她,希雅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痛苦!   但他知道,最可恨的人,是他自己。   在某一个瞬间,他有一种冲动,想要跪在希雅的脚下哭泣,想要道歉,就像是从深远的睡梦中猛然惊醒。马修斯突然明白,自己一直生活在未来,在未来对于此刻的某一个特定的回忆里,活在遥远的地方,却孤零零抛下她一个人守候在此时此地。多少年了,当他面对她的时候,只是在面对一份梦境中的回忆。   就像是无病呻吟的少女,沉溺于虚无缥缈的深切悲痛和爱恋。却毫不顾忌自己正在伤害身畔那个深爱的人。   他想说:我错了,亲爱的,对不起。   但是他不敢。   如果他没有如此沉溺于未来,那么他们的生活会充满快乐,直到此刻。   但是他却浪费了太多的“现在”。   ——直到此刻。   太晚了吗?   裹着血的小肉团,红彤彤的,终于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婴儿面部肿胀,眼睛都睁不开,被医生拎着双腿,一巴掌拍在屁股上,发出响亮的哭声。   “是个女孩!”医生如此说道,“一个健康可爱的女孩。”   马修斯吻着希雅的手指,说:“宝贝,你太棒了。”   希雅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她让医生把海黛抱过来,轻轻摸了一下婴儿的小脸。孩子睁开一只眼睛,似乎瞥了她一眼,又闭了起来。   “她在看我呢!”希雅惊喜地叫道,“你看到了吗,马修斯?”   “嗯。”   “跟你一样的黑眼睛。”她说,“还有黑头发,还有鼻子的弧度。她真漂亮,简直就是你的翻版,这真不公平。”   马修斯看了孩子一眼,完全没觉得漂亮,只觉得可恶。   她注定出生在一个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   生产不仅伤害希雅,而且耗尽了她的体力。   “我们还可以再生一个,”他凑到她耳边说着,“生一个棕头发蓝眼睛的小男孩。”   “一个像我的男孩?”她笑了,“那一定很帅。”   “你愿意,我可舍不得。”他咬着嘴唇,“我看着都觉得痛。”   希雅说:“看到她,我觉得值。”   “你想好这个孩子的名字了吗?”   “海黛。”希雅看着他的眼睛,说:“她叫海黛。”   马修斯低头吻了吻她汗湿的头发:“是个很美的名字。”   “我好累……我要睡一会。”希雅闭上眼睛,“如果有什么状况,你一定要叫醒我。”   “我会的。”   凌晨三点过后,马修斯又一次给出了新的攻击命令。文森传达完命令,见会议室没有别人,忍不住又小声问道:“元帅,您之前说的关于侯爵大人……”   “怎么了?”   “我是帝国军人,难道您真的怀疑我的忠诚?”   “文森。”马修斯抬起头,直直看到对方的眼睛里去,“忠诚是一个虚词,有时候为了达到我们的目的,需要特殊的手段。更何况我所说的任务是有前提的——最危急的状况下,这意味着前面所有的安排都失效,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是,阁下。”   “她就是我的命。”马修斯说,“我相信她的眼光,我也相信你。文森先生,我把我的命交给你了。”   文森有些不忍看他的表情,年轻人的脸上有一种苍老的绝望,瞳孔中蒙了一层黯淡的雾气,只在最深处,留了一点火光。   如此微弱,仿佛一阵风就会吹散。   “是,阁下。”   “我请求你,保护她。”   希雅不是被马修斯叫醒的,而是被医院的震动惊醒的。   天色蒙蒙亮时,一枚炮弹落在极近的地方,玻璃都被冲击波震碎,幸而没有人受重伤。马修斯的座位离窗口最近,后背和手臂都被擦破,一面让医生处理,一面示意继续开会。卡迈拉叛军从五点开始攻打机场,不过是一个突击连队的兵力,却已经打得机场近千名守军一退再退。   “请您准许摧毁机场。”   “不行!机场是多么重要的地方,怎么能随便放弃?”   “没有机场我们的补给从哪里来?援兵如何抵达诺曼?”   “难道少将的意思是要拱手让给叛军!”   “我们能打赢的,用低杀伤的武器空投就可以。”   “阁下,请您看清楚,外面还在下雪,谁能看清那些特种兵在什么地方!难道您去空投吗?”   这混乱的争吵让马修斯的胃又在隐隐作痛。他用手支着脸颊,一语不发。   终于到了这里——诺曼机场。   一步一步。   终于……   “我去。”   一个女子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是希雅。   她很苍白,印象中希雅从来没有这么白的肤色,嘴唇上一丁点血色也没有。人还带着些浮肿,但衣服已经换成了军装。   “元帅,他们不是叛军,卡迈拉特种部队有着非常严格的服从制度,因为我们经常要执行特殊任务。叛变的只有比利一个人,我能让卡迈拉军回到瓦尔特。”她说道,“请您允许我去。”   麻木。   他从未想过,到了这个时候,他竟然什么感觉都没有。   梦魇就在眼前,真真切切。   他告诉自己:这是一出戏,他是个演员,一个称职的演员,他要把每一句台词都说完。   胃里一阵阵绞痛,比中枪时还痛,就像是有人用带着倒刺的刀在里面捅。他的声音在发抖:“别离开我,希雅。”   “我必须去。”   她走路的时候姿势还有些奇怪,却毫不迟疑地扛起身旁的重机枪。   “求求你,别去。”   “马修斯!如果保不住机场,我们都要死在这,你知道的!”   “……我知道。”   “你是元帅!拿出点指挥官的模样来!”她大声说道。   “我是你丈夫。”他站起来,脚像是踩在冰水里,只有心口还有一丝热气,支撑着他把话说完,“我不能让我刚生完孩子的妻子去那种地方。”   希雅看着他,突然把枪放下,绕过宽大的桌子,走到他面前,狠狠抱住他。   她的身体有点发烫,也或许是他太过于冰冷。   “答应我,照顾好海黛。”   马修斯从她的肩头看过去,那个婴儿被柔软干净的布包裹起来,在护士怀中睡得正香。   他的心一直沉下去,沉下去。世界仿佛变得昏沉而黑暗,只剩下血腥气和寒冷。   她是如此温暖,却无法融化他的冰冷。   别走!   别离开我!   求求你别走!   他完全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公爵或者元帅了,他只是她的小男孩——她即将抛弃的小男孩。   那些疯狂的嘶喊终于都沉寂下来,他知道她已经下定决心。麻木的心脏被另一种力量充斥了,那个蛰伏在他心底的恶魔,终于在她面前也苏醒了,伸着绿色的舌头,往外溢着毒汁。他亲吻希雅的脸颊,轻声说道:“我不能答应你,宝贝。”   她松开手,惊诧地瞪圆了眼睛:“什么?”   “如果你发生了什么事,我会责怪那个孩子。如果不是她,你不会是现在这个状况。”   希雅完全愣住了,她费了好大力气才想明白马修斯的逻辑,气得扬手就是一个巴掌打到他脸上。马修斯白净的右脸很快就微微发红,并很明显有肿起来的趋势。   她几乎是在尖叫:“你这混蛋,你居然说得出这种话!”   “我不但说得出,我还做得到。”马修斯眯起眼睛,似乎对脸上的疼痛全无感觉,语气平淡得近乎于冷酷,“希雅,如果你爱海黛,就不要去。”    尾声(上卷完)   五月的天鹅堡,又一次下起太阳雨。   阴霾的乌云罩在圣心大教堂的顶端,水珠纷纷落下,润湿了玫瑰花窗和飞扶壁。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过来,雨滴仿佛昂贵的钻石,闪烁着耀眼的光,又落在地上粉碎开来。   距离诺曼战役已经过去了快半年,庆祝胜利的舞会和狂欢,已经不知有过多少场,而等一切都沉淀下来,便到了悼念烈士的时刻。诺曼战役纪念碑设在中央公园的一角,距离圣心大教堂的墓地,只有几百米的距离。干干净净的白色大理石,切割成简洁的长方形,上面密密麻麻刻着战死者和失踪者的姓名,旁侧是略微下凹的碧绿草坡。石碑只有一人高,却很长,足有几十米,那些名字之后,还有大片大片的空白,毫无疑问是预示着战争尚未终结。这个设计曾引起很大争议,但最终,却得到了帝国元帅的认同。   身着黑衣的人们站在草地上,静静等待着纪念仪式的开始。他们大多是烈士的家属,也有一些是军人,带着伤病到此怀念同僚,每人的手中都拿着白色的百合花。丧钟敲响,惊起教堂周围的白鸽,让人们想起不久前卡迈拉家族两位侯爵的葬礼时,也是这样一个阴雨的天气。老侯爵死于下属的背叛,而仅仅接任父亲位置两天的希雅侯爵,虽然成功击毙背叛者为父报仇并挽回了卡迈拉军的声誉,却在战斗中失去踪迹。在清扫战场的过程中,人们发现了她的婚戒和DNA残留物,根据帝国军队的规则,原本应划为“战死”之列,却被她的丈夫马修斯元帅坚持改为“战斗失踪人员”。   主持仪式的德兰克大主教到达之后,卡迈拉家族的继承人、年仅十五岁的代任侯爵安迪也走下纯黑的礼车。少年比几年前身材高大许多,面孔已经有了青年的模样,线条硬朗,冰蓝色的眼睛带着冷酷的寒气,全不见先前的孩子气。他从仆从手中接过花,穿过人群,静静站立在距离纪念碑最近的地方。   仪式即将开始,人群中开始有了极轻的讨论声,问题的核心毫无疑问是——元帅在哪?   作为诺曼战役的最高指挥官,马修斯无疑是最应该出现在此地的人,但是自从他拒绝参加卡迈拉侯爵的葬礼之后,人们开始对这位史上最年轻的嘉德勋章佩戴者产生了些微的疑惑,他的行为一度令玛格丽特侯爵夫人极端不满,然而公爵却始终没有对自己的行为作出任何解释。就在德兰克心底都开始焦急的时刻,黑色的礼车从街角拐了过来,缓缓停稳。马修斯身着一身墨黑的陆空军元帅服,愈发趁得人清瘦挺拔。比起战前他在电视上的演说时的样子,他身上少了几分少年的忧郁,紧锁的眉头却多了上位者的愁思——最令人惊讶的是,年仅十九岁的瓦尔特公爵,鬓角竟已很明显有了白发。   他没有直接走向纪念碑,而是时时停下脚步,和人们握手,轻拍那些受伤军人的肩膀,回视那些向他致敬的军官,直到身边的副官轻声催促,才走到人群的最前端。德兰克已经在演讲台上站定,对马修斯略一点头之后,他宣布了纪念仪式的开始。   厚厚的经书被打开,德兰克的开场白极其简洁,紧接着,便是马修斯来宣读阵亡与失踪者名单。   他抬头看了看数千名安静地站在大草坪上的人,说道:“我们胜利了,但我们不可忘记这些人——我们不可忘记,在战斗中牺牲的朋友和亲人,我们也不能放弃去找寻那些失踪于战火之中,依然没有音讯的人。他们是:”   马修斯低下头,打开那张名单,黑发微微颤抖着。   “莱恩侯爵,帝国元帅,战死;“希雅侯爵,特种部队中将,战斗中失踪……”   每一个名字都是一个生命,当他念出来的时候,没有音乐和喧闹的背景,只有风,大自然的风,终究会抹平所有的英勇与懦弱,正义与邪恶,爱恋与仇恨。   有时候会有压抑的哭泣声,随着他声音的发出而轻轻飘荡在空气里。但它们太微弱了,就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   “文森,特种部队少校,战斗中失踪;“埃文,公爵近卫队中校,战斗中失踪;“多米尼克,公爵近卫队少校,战斗中失踪;“西恩,公爵近卫队上尉,战斗中失踪……”   那个声音带着残酷的意味,在中央公园的草坪上回荡着,又通过媒体与电波,传输到大陆的每一个角落。上千个名字,马修斯始终笔挺地站在那里,一个一个往下读。   “……我们同样也不能忘记那些在战争中无私地给予我们帮助的朋友们,他们是医生,是护士,是机械师和工程师,以及所有在战争中失去家园的人民。他们的名字或许不在这块纪念碑上,但却永远在我们的心中。”   说完的时候,马修斯的嗓音已经有些沙哑。他接过副官递过来的百合花,第一个放在纪念碑前。   安迪跟在他身后,他从马修斯的随从手中报过襁褓中的海黛,又塞了一支花在婴儿手里。海黛茫然地松开手,百合花在石板轻轻弹了一下,洒落一地的露珠。   随后是贵族和军官,以及普通的平民。队伍很长,几乎看不到尽头,但却始终安静有序。一些人走上前来向马修斯致意,他极为耐心地向每一个人回礼,甚至轻声询问他们的状况。一个红头发的小男孩突然从队伍后方跑了过来,直直冲向马修斯,他连忙示意近卫队不要动,并蹲下身子,把男孩抱了起来。   “先生,我爸爸不见了,”小家伙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的样子,长了一张极漂亮的小脸,皱着眉毛,可怜巴巴地说道,“妈妈说你能把他找回来的,是吗?”   “你叫什么名字,孩子?”   “丹尼。”   “你的父亲叫什么?你知道他在哪个部队吗?”   “爸爸叫做文森,我不知道他在哪个部队,我们是卡迈拉人。”   马修斯略带惊讶地看着这个男孩,试图从他完美得如同天使的五官中找到文森的痕迹,终于在下巴和眉骨的线条中发现了一点,手臂却无意识地把他抱得更紧了些。   “先生?”孩子用清脆的童音重复道,“你能把他找回来,是吗?”   “是。”马修斯点点头,“丹尼,我向你保证,我会找到他——我们会找到他们的。”   他抬起头,浓云散去,傍晚的红霞层层叠叠渲染着天空。   是的,他一定会找到她的。   (上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嘉德勋章借用英格兰最高勋章。   上卷落幕,感谢各位的支持由于本人近期要准备参加工作的招聘考试,硕士论文导师也在催,下卷更新可能会放慢,请各位大人谅解圈养小海,可以随时看到新文情况哦当然,也可以去在下的微博勾搭在下卷,你们将会看到:有爱的美人丹华丽出场卡迈拉更为黑暗和变态的一面马修斯和戴维相爱(?)相杀的故事海黛对马修斯的愤怒和恐惧(咳咳,不是父女)   当然,还有希雅的未知状况最后,请记住,本文不V不坑,是HE~!!!!   ps.双头插座美人丹用哪头比较好呢……还是说干脆都用或者都不用?    下卷 禁欲者的诱惑   卡迈拉城被沙漠环绕,到了初春的雨季,天气却湿润得很,黑暗的小巷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腐烂气息,肮脏的青苔爬满了石壁,触手之处一片滑腻。即使对于这种环境有着深刻的记忆,丹仍然对它深恶痛绝。他厌恶一切肮脏的东西,尽管有些时候,他知道,最肮脏的是自己。   泥泞溅起,在黑色的长靴上留下一个个暗黄色的污迹。收收领口,他换了个位置,但立刻,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嘿,新来的菜鸟,这是我的地盘。”一股劣质的香气穿到他的鼻子里,丹回头,看到一个浓妆艳抹的男人。尽管扑着厚厚的粉,但还是遮不住眼角的皱纹与脸上的暗斑。   “抱歉。”他笑笑,暗叹自己功课做得不充分。任务紧急,他竟然没想到一些最简单的问题,比如说,对于这种位置的流莺来说,自己长得有点过于漂亮,打扮也太得体。   “条件不错啊,”那男人把尖尖的指甲向在他的下巴戳过来,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像你这种货色,应该去俱乐部里嘛,那边好歹还有片屋檐,哪跟这似的——不过我告诉你,三年前,我还是卡迈拉最好舞厅的台柱哪。”   “是吗?”丹继续微笑,已经没有时间回去换行头了,任务对象应该很快就到,错过了这一次,自己完美的记录就染上污点,他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借你的宝地用用,我晚上打算钓一个金主。”   说着把一张大面额钞票塞到对方手里,那人立刻笑开了花,嘴上的称呼也变了:“您这样的手笔,实在不该呆在这种地方——不是我说,先生,劝您一句,来这边的大多不干净,您还年轻,别糟蹋了自己。”   “我知道,”丹拍拍他的肩膀,几滴液体顺着袖口的细管滴到对方的衣领里,“但是偶尔也要放纵一下不是?早点换个地方,说不定你今晚还能再赚几笔。”   “说的是呢,先生,谢谢您啦。”那人转过身,走开了。丹眯起眼睛,畅想着那人在几天之后痉挛僵硬的身体,心中的不快被冲淡了一些。   他喜欢死亡,很纯粹的喜欢,其程度不下于他对于肮脏的厌恶。   腰际的微型通讯器震动起来。丹皱了皱眉,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响,难道任务发生了变动?   “宝贝你在做什么,杀气那么重?”安迪侯爵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尽管在正统名称上,他仍然是“代任”侯爵,因为正式的继承人是瓦尔特公爵与前任卡迈拉侯爵的独生女,但这位神秘的姑娘尚未成年,十几年来卡迈拉的一切事物都由他决定。   “滥杀无辜。”丹很诚实地说。   “任务中止,我有新工作给你。”那个声音对此毫不在意,“九狱拳场,三楼唯一一个包厢,你来了在门口等着。”   “是谁?”   “马修斯。”安迪说道。   这个名字让丹一惊,就在几个月以前,他刚刚参加完对于这位地位仅次于皇帝的帝国公爵的安全保卫任务。而这一次的任务,很明显是出于相反的目的。   “内容?”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   “别紧张。”安迪笑起来,“你杀不了他。想办法留在他身边,获取他的信任。”   “监视?”   “嗯,不过他的任何行动都不用向我汇报,直到你收到我下一步的明确指令。”   为什么?丹几乎问出口,这样的任务设置,对于他这样的顶尖杀手来说,似乎太不合情理。可最后还是回答到:“是,长官。”   放下手机,安迪回到包厢。自诺曼战役以来,战争已经持续了十二年,且不说屡战屡败的兰西帝国,即便是胜利国瓦尔特,也已疲惫不堪。月初时便有传言说兰西有求和的意向,果然不过半个月的时间,戴维皇太子就亲自访问卡迈拉,希望能够达成停战协议。几天来戴维和安迪马修斯开了不知道多少次会,互相试探,再各自回去和各方利益周旋。这一天借着谈判的空档,安迪竟异想天开一般,把兰西皇太子戴维和瓦尔特公爵马修斯一起叫出来,对双方都没有说明来者是谁,只说要尽地主之谊,让他们好好放松一下。   安迪先到了一会,吩咐几句,又让仆人把两人引过来。戴维先到,坐在面对门口的宽大座椅上,马修斯进房间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看了看安迪,不动声色坐下。而皇太子看到一身便装的公爵时,也忍不住把手攥成拳头,面上却礼貌地点了点头。   晚饭时间已过,仆人们端上点心和酒,等到楼下赛场喧闹起来,也算打破了尴尬的沉寂。戴维被兰西军誉为铁人,这不仅仅因为他平时的工作态度,与其不苟言笑也十分相关,这会看着愈发冷酷,光洁的脸仿佛是用金属铸成的雕塑;而马修斯则与他恰恰相反,虽然有着战神的名声,此刻却穿得孔雀一般,身上一圈圈的羽毛和项链,偏搭配得巧妙,一丁点都不累赘,再加上懒洋洋的动作,十足十的妖气冲天。   他低垂着头,用手指支着嘴角,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安迪拍拍手,几名婀娜的少女鱼贯而入,乖巧地跪坐在三人身边。马修斯抬起头笑道:“你也知道我喜欢什么,怎么还找来这么一个。”又对身边的女孩说,“小妹妹,我可没法陪你玩,你去找那个哥哥吧。”   安迪嗤笑道:“你这点毛病!”便把那姑娘搂进怀里,对仆人低声说了两句,又看着他说:“本来还想给你一个惊喜,非得让我先把礼物拿出来。”   马修斯挑眉道:“我可没忘记你还欠着我圣灵节礼物呢。”   戴维对身边的女孩也十分冷淡,当姑娘试图把手缠上他的胳膊时,他毫不留情地甩开了。   马修斯看了看他,没有说话。倒是安迪左拥右抱,说:“怎么,殿下也要换一个?”   “不用了。”戴维冷冰冰地回答道。   没一会,仆人就领了一个少年到他面前来,马修斯正端起杯子喝水,见了男孩险些把一口水全喷出来,拍着胸口咳嗽。等好容易缓过来,才对安迪叫道:“你也太小气了点!”   这孩子连戴维看着也觉得有些不像话:被雨浸得有些发乌的红发,冻得惨白的脸和脏兮兮的外袍,更不用说那身湿乎乎贴在身上的薄衬衫和泥靴子。嘴唇哆嗦着,如果不是那对还算有神的眼睛,大概看上去跟个病人差不多。“先生。”他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好听,如果不是因为寒冷而略略发抖,还是蛮大方的态度,“我是丹。”   安迪也有些惊讶于丹的出场方式,脸上却一点都没显露出来,说道:“洗干净就不一样了。”   “啧啧,这个衣服……”马修斯伸出两根手指,夹起来看了看那布料,对男孩说,“你这是去哪了,侯爵大人分明在你身上花了不少钱哪。”   “是的,先生。”丹看着他,毫不犹豫地指控道,“外面在下雨,大人没有准许我穿外套。”   马修斯看了看他那一脑袋还在滴水的红发,还有略显倔强的嘴角,心中稍稍一动,对安迪叹气道:“这么可爱的孩子被你虐待,你真是下得去手。”   “我哪有空管得了那么多,把礼物包装好就可以了。”   “听你这么一说,我还不得不收下了……”马修斯叫了人来,说道,“带他去洗个热水澡,我看他快冻死了。”   丹低头道:“谢谢您,先生。”   楼下的比赛已经进入第二轮,前面死者的血迹已经被清洗干净,胜利者仰天长啸,向疯狂的人群展示着自己的肌肉,空气中充满着荷尔蒙,气氛极热烈。但是究竟能够飘进三楼包厢里多少,就是一件很难说清的事情了。   安迪招呼几个人打牌,以衣服做筹码,输了便要脱。马修斯抵死不从,说:“我的衣服跟你们的不是一个价钱!”两人像孩子一样吵得欢快,戴维却只抿平了嘴角坐在一旁。最后侯爵勉强同意让马修斯用高价来抵自己身上的这几件薄薄透透的布料。等真开始玩的时候,却是安迪常胜,几个女孩不多时便脱得精光,扭捏着缠在安迪身上,让他心神大乱,很快幸运之神就找到了新宠——戴维。   “十几年不见,你的牌技还是一样的差啊。”戴维的金发在幽暗的灯光下仍是耀眼的,脸上少有地闪过一丝笑意。   马修斯苦着脸在自己的账单上签了个名字,说:“你们几个混蛋,合伙整我。”   安迪也输了,乖乖把最后一件上衣脱掉,露出一身紧绷的肌肉。女孩在一旁眨眼道:“大人,我没有衣服了,怎么办呀?”   安迪想了想说:“那只有我替你脱了,宝贝。”   说着又解开裤子,露出两条修长的腿。他喝掉女孩嘴对嘴喂过来的酒,才对马修斯说:“你自己技不如人,不要赖到别人头上。”   戴维身边的女孩把牌洗了又洗,然后轻巧地发牌。这一局又是戴维赢,马修斯签名的时候很豪爽地看着安迪说:“我亲爱的妻弟,要不要我替你分担一点?”   安迪哈哈一笑,说:“姐夫,你要是肯替我脱衣服,我才开心呢。”   马修斯淡淡说道:“你当心你姐姐知道了抽死你。”   听了这一句,安迪就知道马修斯癔症又犯了。他这些年来什么都好,唯有一点颇不正常,就是绝不承认希雅已经死去。安迪自小就不太喜欢这个人,觉得他行事诡异,脑子有毛病。后来十二岁时亲眼看着马修斯背叛姐姐和戴维皇太子在一起,对马修斯印象就更加糟糕了一些。出于报复,也是出于对姐姐的爱,他帮他杀死了戴维的弟弟,后来姐姐跟他结婚,总是很开心的样子,他也就没有从中阻拦——谁知这疯子竟让怀孕的姐姐到前线去,还派她去收复了卡迈拉特种部队,直接导致了姐姐的死。看着马修斯不肯参加姐姐和父亲的葬礼,一度对这人恨到极点。后来长大了,多年派人探查他身边的状况,知道他不仅没有再娶,连身边走马灯般换的男友都是幌子,心里的结才稍稍解开一点。   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喜欢这个人,马修斯头顶的光环足以让所有人仰望他,把他当成神一般来崇拜——但有再多的功绩又如何,他禁欲一辈子又如何?姐姐永远都回不来了!   有时候安迪甚至觉得,他并不是真的爱姐姐,就像他虽然是瓦尔特最大的英雄,但他一丁点都不爱这个国家一样。   几人又玩了几盘,安迪赢了一把,又输了三把,身上也是光溜溜什么也不剩。马修斯一边笑眯眯地看着他脱,一边说:“安迪,你这是在诱惑我吗?”   “我要诱惑的可不是你。”他站起来,搂着两个姑娘,说,“我得换个地方继续战斗了,你们自己玩,帐都算在我这。”   马修斯笑着摆摆手,等他要出房间的时候,突然说道:“注意身体,你别疯过了。”   安迪微微一僵,回头说:“这点小毛病,还放不倒我。”   在戴维的示意下,他身边的女孩也跟了出去,包厢里只剩他们两人。赛场里的嘶吼声和欢呼声越来越响,热情像是巨大的海浪一般掀翻了整栋楼,却无法渗入这最高处的房间。马修斯站起身来,走到房间的边缘,倚着栏杆看拳场上的血腥厮杀。   “为什么人会喜欢看这种节目呢?”戴维也走过来,他继承了兰西王室的好相貌和高大身材,站到马修斯身边时,足足比他高了半头,“互相不认识的人打得你死我活。”   “我就挺喜欢的。”马修斯微微笑道,“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就在做同样的事情啊。”   “我们先前是认识的,马修斯。”   “这有关系吗?”他用手指轻轻敲着金属栏杆,“再说,你怎么知道他们互相不认识呢?”   戴维低头看着这张略带冷酷和讥讽的脸,这张脸在梦中出现了无数次,他是他的梦魇,他的魔鬼,他的天使,在电视上这张脸总是带着正直和高贵的面具,在和谈的会议上则是强硬和傲慢的代名词,而只有此刻,才是他梦里的样子。保养得当,白净而清瘦,用细致的化妆遮盖住岁月的痕迹,几乎还是一个少年的模样,让人难以想象他是一位年过三十的帝国元帅。这张脸如此之近,戴维甚至可以透过遮盖看清他眼角的细纹和鬓角的白发,又像是凑过去,就可以亲吻到那张梦中的脸。   “我一直梦见你。”他说,心怦怦跳着,周围的喧闹都远去了,他觉得自己像是个孩子。   马修斯直到此刻才抬眼看着他,黑眸在昏暗的灯光下像是一个无底深渊,里面冰冷的光芒让他的心一下子冻住,一点点地沉下去,沉下去。   “这是我的荣幸,殿下。”马修斯回答道。   戴维强迫自己盯着赛场的激战,他不能这么任性下去,他已经过了年少的时光,他能看清楚别人眼里的好恶。   “兰西给的条件已经足够高了,”他说,“为什么你就是不同意?”   “啊,这个。”马修斯笑了,“太多原因了,我也不是一个人能决定的呀。”   “我们都知道谁在瓦尔特说话有用。公爵大人,只有我们两个人在这里,你有什么条件,请直接说吧。”   马修斯嘟囔道:“你起码要看着我问吧……”   戴维转过头,硬邦邦地问道:“你到底要什么?”   “我真希望我想要的是你,这样就太容易到手了。”马修斯把手按在戴维的胸口,因他先前也输了几局牌,此时只穿了一件薄衫在身上,“但是很可惜,不是你。”   戴维又一次心跳飞快,后退一步,皱眉道:“马修斯!”   “口是心非的家伙。”马修斯软绵绵地哼道。戴维知道他这些年男朋友大概换了有上百个,眼神里的妖媚比起当年不知浓烈了多少,全然收放自如。   “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我要兰西诺曼战役的全部资料,全部,你明白吗?”马修斯看着他,终于严肃起来,“从战前的部署,到战斗中的人员变动,还有战后的撤离路线,所有绝密文件,未经修改的。”   “你想做什么?”   “我不会公开任何一份,这点你可以放心。已经过去十二年了,让我看到并不会对你们造成什么实质伤害——再说,我也不需要用这个来分析你们的作战思路。”他仔细解释道,语气里少有地充满耐心,“我只是想搞清楚,为什么我安排好的事情,最后会出错而已。”   “你是说希雅?”   “这个就不能告诉你了,我亲爱的小王子。”他眯起眼睛,“你只需要告诉我,你给我,还是不给我,就够了。”   戴维苦笑道:“你已经卡住了菲特南的咽喉,我还有反抗的余地吗?”   “那么你答应了?”   “是的。”   他的脸骤然在眼前放大,戴维还未及有所反应,唇上已经被一个湿润柔软的东西贴住,那股熟悉的幽香传入鼻中的瞬间,他脑海中一片空白。身体僵直,就像是一尊石雕。   但马修斯并没有深入这个吻,他很快就放开他,把脸转向赛场的方向,眼睛却斜斜地看过来:“我不胜感激,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小妖成长为老妖了,戴维殿下还是那么清纯,啧啧下卷开始时主角年龄的提示:马修斯、戴维:31岁安迪:27岁丹:17岁海黛:12岁其他人请自己推吧~~~~    两份礼物   戴维离开之后,马修斯继续站在原地,静静看着赛场中的终极厮杀。赤手空拳的两个大汉,以拳头对骨血,每一击都伴随着沉重的闷响。血从嘴角和眼角淌下来,混杂在汗水里,变成乌涂的一团黏液,一滴一滴坠在地上。粗重的喘息是生命的象征,为了活下去,他们必须杀死对方,没有一点退路。两人的眼睛里都只剩下残酷和疯狂,是什么让他们有这样的想法?做这样的事情?马修斯想起戴维的问题——难道真的,只是因为人们想看这样的情景吗?   不多时安迪又大步迈进来,身上带着沐浴后的清香:“他们告诉我你在等我。”   “我是在等你。”马修斯回身,声音仿佛变了一个人,“对于你今天办的这件事,我不做评价。不过有一件事情不是笑话,赶快生个继承人出来,不管孩子的母亲是什么血统——你活不了多久了,我亲爱的妻弟。”   “你总觉得你知道得比所有人都多。”安迪拿起酒杯,“可我告诉你,我还没那么容易死。”   “我不希望我的女儿现在继承卡迈拉,这是把她往绝路上逼。”   “这当年可是你提出来的,你忘了吗,在你和希雅结婚之前。”安迪不耐烦地把酒一饮而尽,“你现在要改主意,当我父亲的遗嘱是狗屎吗?”   “没有什么是不能变的,安迪。如果你连这个都不明白,我真担忧帝国特种部队的未来。”   安迪把嘴角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您是在训话吗,元帅阁下?”   “我是在请求你不要任性,你是贵族,这是你的职责。”   “任性这两个字从公爵大人的口中说出来真是太有趣了。”   “安迪!”充满威压的词语从口中说出来之后,还未及对方做出反应,马修斯的态度又柔和下来,他用手指轻轻揉着太阳穴,说道,“我在找医生研究你的病,但是,你也知道,我听到的大多是坏消息。”   “我不惧怕死亡。”   “我怕。”马修斯盯着他,“想想看吧,我的朋友。一旦你离开了,海黛就会变成两个家族的继承人。如果你再没有一个孩子来做出争权的假象,等待鹰族和狼族的结果是什么,还用我告诉你吗?”   安迪愣了几秒钟,一点点消化着他话中没说透的内容,最后问道:“你是在怀疑……陛下?”   “这场战争给我带来了太多的权力,远超过我应有的。”马修斯慢慢回答道。   “我一直以为这正是你想要的。”安迪冷笑道,“你有那么多次机会让兰西永无翻身之力,但是你每次都放走他们。”   “你把战争想象得太简单了。”马修斯摘掉手套,露出右腕上丑恶的枪伤,慢慢把那伤口对准左胸的位置,安迪知道,那是他半年前在前线受的伤,如果不是恰巧抬起手挡了一下,他胸口的那道疤绝不会是现在的深浅,“因为这个,我再也没法驾驶飞机了。有时候我也不想相信我查到的东西,但战争不止在我们面前,还在我们的背后。”   “你是什么意思,马修斯?”安迪终于收起了讥讽的模样,拧紧眉毛挺直后背,“我负责暗杀部队。”   “我没什么意思。”马修斯撇开脸,看着已无人影的赛场,斑斑血迹,失败者的哀嚎仿佛还在耳畔,“你父亲都能被最信任的手下背叛,更何况是常年住在医院里的你。”   离开拳场的时候,安迪又恢复了平日那副风流不羁的模样,眼见马修斯就要上车,一把抓住他的手:“喂,姐夫!”   “怎么了?”   安迪急急忙忙招呼着后面的人,很快那个红发男孩就被塞进了车里,确切地说,是直接塞进了马修斯怀里:“给你的礼物!”   少年身上被涂了远东进口的昂贵香膏,马修斯闻到先打了个喷嚏,才勉强探出手去挥了挥:“多谢。”   车门一关,马修斯就稍稍推开了男孩,甚至都没有再看他一眼。司机把车开到马修斯在卡迈拉的别墅,等到公爵下车走远,才有仆人带丹去他的房间。别墅不大,仆从也不多,但以车行的路线来看,外围的保卫人员至少是通常大贵族的三倍,而且安排极为周密,显然是多次调整之后的结果。看似平常,实则密不透风。   这一晚他当然没能够和马修斯过夜,事实上,他连他的房间在哪都不知道。经过先前对马修斯的保护任务,丹深知这位表面放荡的公爵独自一人时有一种很不同寻常的清教徒作风,他身边的伴虽说是几天一换,事实上却一个都没有碰过——最起码,在他看到的那段时间是这样的。   要怎么样才能诱惑这样一个人,在他身边长久地呆下去?   大约过了一周,丹才又见到马修斯。这次是因为兰西的皇太子也给马修斯送来一份礼物——一个宠物男孩。   这礼物送到时丹恰巧在客厅,精巧的笼子里有一个皮肤如同奶油一般的漂亮少年,极为驯服地跪趴在地上。马修斯从楼上下来,正见到这一幕,眉头瞬间拧了两个圈。   “请帮我转告殿下,”他对着送来礼物的使者缓缓说道,“说礼物很好,非常——优美。”   他停顿了一下,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周,终于看见丹,“但是我最近才找到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不想让他不开心,所以还请殿下收回去吧。”   那男孩一下子发起抖来,胆怯地看看马修斯,用不太纯正的瓦尔特语轻声说道:“大人,求求您,请不要把我送回去。”   马修斯却像全没听见,走到丹的身边,伸手揽住他的腰,亲昵地说道:“宝贝,别生气了,跟我回房间去吧。”   丹反应极快,指着那男孩就叫道:“那他算怎么回事?您不是说了从今以后只有我一个吗?您就是这么说话算话的!”   马修斯哄道:“我哪知道殿下这么关心我……哎呀哎呀,别生气了,就是个礼物嘛。我以前是花心,以后再也不敢了,好不好?”   丹红了眼圈:“他是礼物,我也不过就是个礼物,你也把我退回去好了!”   马修斯颇惊叹于他的演技,这才认真打量这个孩子,此刻他虽眼见着就要哭出来,但那对琥珀色的眼睛却依然颇具风情,既哀伤,又隐含着坚强,晶莹的光颤动着,让人难以直视。如果不是知道他在演戏,恐怕连自己都会心生不忍。   他身上有一股很奇特的气息,既有少年的纯真,又透着放荡的妖娆。   以马修斯苛刻的审美,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非常难得的美人。相比之下,那个软绵绵只会发抖的宠物,真是寡然无味了。   “殿下在送他来之前,曾经说过。”那位使者不慌不忙地开口道,“如果马修斯大人不喜欢的话,直接杀掉就好了,不用给他退回去。”   “这么残忍,我的小宝贝会晕倒的。”马修斯犹豫道,“我放他走就好了。”   丹甩开他的手:“就知道你舍不得!我才不会晕呢。”   笼子里的男孩抖得筛糠一般,嘴唇都咬出了血,颤声道:“大人,大人,我会让您开心的,请您不要丢掉我。”   马修斯走过去:“在瓦尔特没有奴隶,我放你出去,你就自由了。”   谁知那孩子的反应竟极为坚决:“大人,我宁可死,也不会走的!”   “这是为什么?”   “我是殿下送给您的礼物,您不收,我就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马修斯又皱起眉毛:“我不明白……”   丹在一旁叫道:“你就是舍不得!”   马修斯赶忙回到他身边,放轻了声音说道:“宝贝,你看看他,好可怜的样子。”   “你自己看着办!”丹一点都不松口。   “殿下真的这么说吗?这样不太合适吧?”马修斯又看向使者。   “是的,殿下说了,一份小礼物而已,如果让大人增添不必要的烦恼,会令他更为不安的。”   “那么……”马修斯在大厅里走了一圈,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终于抓住丹的手,“既然宝贝你这么讨厌他,就只有杀掉他了……哎……”   丹抽抽鼻子,眼泪像拧开水龙头一样淌下来两串,扭过头看着他,还是一脸别扭:“你居然犹豫这么久!我讨厌你!”   “再哭就丑了哦。”马修斯伸出手,笨拙地擦着他的眼泪,但是皮质的手套却隔开了那股潮气,“别生气了,我心都碎了。”   丹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安静地看着他。   马修斯见他颇有几分要假戏真做的模样,眯起眼睛,心里已经有了主意,转身从餐桌上拿起一样东西,又从身后环抱住他,道:“为了弥补你——我让你亲自去出气,好不好?”   丹只觉得手心一凉,低头看去,竟被马修斯塞了一把刀。   一把极钝的,连刀尖都没有的餐刀。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本来应该写论文的,结果打开word不小心开始写文了……对手指以后固定周三和周六更新吧,其他时间出现的都是加更~~~~我得控制自己赶紧写论文了~~    不可战胜   就算没有刀,丹也有一百种方法杀死那个男孩。   但此刻,毫无疑问,并不是他能用那些方法的时候。   丹背脊发凉,汗一下子淌下来——他知道了什么?他想做什么?   但戏不能不演下去。   “你当我不敢吗?”他挣脱他的怀抱,大步走到那个笼子旁边,对仆人喝道:“打开!”   马修斯做了一个认同的手势:“给他打开。”   丹走进笼子,那男孩本能地往后缩,嘴里还在说:“先生,除了主人,谁都不能碰我的身体。”   “你下地狱去找你的主人吧!”   他一把抓住男孩的头发,那孩子挣扎起来,但丹毕竟比他年纪大一些,常年锻炼的身体结实有力,即便不用技巧,也能制得住他。丹一刻都没有犹豫,举起刀就冲着男孩的背脊扎过去,血的气息让他一瞬间有点头晕,他痴迷于这种味道,就像是死神的香水。钝钝的刀子一下下捅进男孩的身体里,全凭着蛮力,毫无章法,撕裂着他的肌肉,深入他的内脏。脚下的血越来越多,孩子的挣扎也越来越微弱,溅起的红色液体裹了他一身,脸上、衣袖上——到处都是,视线被血模糊,连嘴里也是那股甜甜的腥味。他知道虽然男孩还没有死,但已经无药可医。终于他松开了手,把刀子猛地丢在地上,金属和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呯啪声响,他转过脸去对着马修斯,像个精神病人一样大吼道:“你满意了吗?”   马修斯痴迷地看着这一幕,鼻翼因兴奋而翕动着,就像是一只压抑着兽性的肉食动物。他对丹勾勾手指,说:“过来,宝贝。”   丹从笼子里跳出来,每一步都在白色的地毯上留下暗红色的脚印:“你不就是想看这个么?你还想怎么样……唔……”   最后一个声音,却是马修斯直接迎上去,抱住他便是一个深深的吻。他轻轻舔着他嘴唇上残留的血迹,接着全不顾忌周围的人,从下巴一直舔到脖子上去。却听见丹呜咽道:“你还想让我怎么样……”   尽管嘴上这么说着,丹却一丁点没有放松下来。马修斯的牙齿就抵在他的喉咙上,仿佛只要自己稍不留神,就会被他撕裂脖子,然后像那个笼子里的男孩一样,被毫不留情地丢出去。   ——危险……以及兴奋。   从没有一个任务对象让他有过这种感觉。即便他被几十杆枪对准的时候,也没有过此时从心底战栗的感觉,恐惧,但却又带着快乐。这就像是本能的吸引,疯子总会吸引疯子,而优雅美丽的疯子,会用理智和智慧来隐藏自己的疯子,更加罕见和令人着迷。最可怕的敌人,他们拥有的情绪不是恐惧、不是仇恨、不是冷静、甚至不是信仰,而是疯狂。就像他自己一样,对鲜血与杀戮的疯狂热爱。   只有这样的人,你永远都无法预测他的思路,永远无法摸透他下一步的行动。如果他还同时有谨慎小心的品德,那么,他几乎是不可战胜的。   那天晚上,丹堂而皇之地住进了马修斯在楼上的私人空间。他用了他的浴室,躺在他的床上,等待着,但马修斯却不打算住在这里。   “我有点事,得出去一趟。”马修斯在他面前很自如地脱掉衣服,一件件换上笔挺的军装。他身上有很多处伤痕,丹上一次任务中就见到过——四处枪伤,三处刀伤,还有一个看上去细小的针孔,丹相信是淬了毒的吹针,因为在那个伤口的周围,是一圈颜色怪异的皮肤。每一处都有可能致命,唯一一处较轻的,是在他的右手腕上,被子弹穿透并炸伤,如今的关节和骨头都是替代物,马修斯拿笔和衣服都尽可能用左手,因为他的右手,已经没有什么力量了。   “我会等着你的,大人。”他对他说道。   马修斯笑了,走过去捏捏他的面颊:“你这孩子,演戏还演上瘾了。”   “我没有演戏。”他嘟着嘴说道,“我真的喜欢您。”   “是吗?”马修斯不置可否地说,“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待房间只剩下他一个,丹却忍不住回想起他第一次看见他时的情形。身着军装的男人像是一个无法企及的神祗,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挣脱母亲的手,一路跑过去到他面前,自己似乎有些害怕,因为他身边的人看起来都很凶。他记得很清楚,马修斯对他们摆摆手,又蹲下来,那张总会在电视上出现的、好看得过分的脸,就在极近的地方,温和地微笑着,虽然他的眼睛看上去,并没有笑意。然后——他竟然把自己抱了起来。   他说了好多话,丹都快忘记了,但他记得其中的一句,如此清晰,连音调的起伏都还记得。   他说:我们会找到他们的。   丹甚至记得他说“我们”时,嘴唇微微翘起的弧度。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没能履行他的承诺,他没有找到父亲。   七年前母亲去世,年仅十岁的他无处可去,被亲戚丢给了卡迈拉军队,以他的年纪当然不可能进入正规军,却被分派到暗杀部队去。那个世界对于别人来说或许是地狱,但对他却像天堂一般,只除了一件事,就是性。   因为他的外表,色/诱的工作,往往不会落到别人手里。但是他痛恨这件事,在训练的时候这就是他最反感的科目,到了任务中,更是如此。   他厌恶男人——以及女人。   他觉得那件事肮脏之极,但他却精通里面的每一丝技巧,甚至于用眼神就让另一个人不能自已。但他没有办法拒绝任务中的那些对象,他和那些男人上床,甚至被他们虐待,从中没有感受过一丝一毫的乐趣,只是对这件事更加厌恶而已。   ——直到今天,才有人第一次让他兴奋起来。   丹知道,点燃他热情的,并非马修斯的外貌,而是对于鲜血的热爱。那些让他的身体滚烫发热的液体,也让这个男人疯狂。   马修斯……   小时候他念这个名字,都会有一种神圣的感觉。他从没有想过,自己可以住到他的房子里,被他亲吻。   然后突然发现,这个人和自己有多么相似。   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站在窗口看着马修斯站在花园里,他似乎在对司机说着什么,然后回过头远远看他,笑了笑。   丹直直地看回去,唇角还带着嗜血的弧度,露出洁白的牙。马修斯眯起眼睛,又对旁边的人说了句什么。   敲门声响起,一名仆人恭敬地说道:“大人让先生穿好衣服,跟他一起出去。”   心怦怦直跳。丹飞快地套上一身干净的衣服,直直冲了出去。马修斯坐在车里,看着那个红发少年向自己跑过来的模样,隐约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大人?”他在车门口停下脚步,胸口微微起伏。   “上来吧。”马修斯抓住他的手。   等坐进车里,丹对马修斯轻笑道:“大人这会开始关心我的心情了吗?”   马修斯把嘴唇凑到他耳边,说道:“我只是有点担心……”   “嗯?”   “担心等我回家的时候,一个活人都不剩了。”他的左手绕过他的肩膀,轻轻的,扣在他的脖子上。   豪华轿车一路开到郊外的沙漠公路上,丹不知为何竟没了戒心,昏昏沉沉靠在马修斯怀里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暗,车子前后不知何时出现了四辆护卫的装甲越野车。马修斯哼道:“你倒睡得踏实,我胳膊都麻了。”   丹乖巧地说:“那我帮大人揉揉。”   他的手才覆上去,马修斯就转过身。车子缓缓停下,四面漆黑,什么都看不到。马修斯说:“你在这等等,我得出去一下。”   丹当然不能问他去做什么,只得乖乖在车里坐着。谁知司机竟跟了下去,车门咔嗒一响,居然已经锁死。很快他便听见隐约的引擎轰鸣,似乎那四辆车已经载着他们离开了。丹这一惊着实不小,摸索着去开车门时,却发现车子的系统经过极其精密的改装,根本启动不了。   防弹玻璃,反恐级别的车门锁保护——   他被困住了。   夜色越来越沉,头顶上星光璀璨,车中的温度也愈发寒冷。出门的时候太急了,才洗过澡,衣服也全被仆人换掉,别说武器和装备,他身上连个通讯器都没有。窗外没有风,寒气却一丝丝渗透进来,手脚像是浸入冰水之中,丹打着哆嗦,不得不撑在地上做了几十个俯卧撑,才勉强让身体恢复了一些温度。他不敢在这种时候入睡,他只能一遍遍地想,马修斯到底有没有动过杀心。   是自己演戏演过了吗?现在想来,破绽的确太多,而让武器离身这种低级错误,更是愚蠢到极致,他突然想起安迪的那句“你杀不了他”,以及几个月前保护任务的布置会上,队长拿到的关于马修斯的资料介绍:绰号“战神”,担任帝国元帅后从无败绩,强硬主战派,树敌极多,但下属对其极为崇拜和忠诚。   除了这些之外,里面还有一句让他印象深刻的话:能够准确抓住敌人弱点,进而攻击其软肋。   丹又开始反过来思考马修斯的行动方式,而一旦开始,就没办法停下来,只觉得寒气不是从外面透进来,而是从心底一点点漫上来。他如此不动声色地让一名训练有素的顶尖杀手卸下所有武装,并彻底把他困死在一个无人之地——如果这个人真的想杀掉自己,只不过是转念间的事情,连“计划”这种词都是在侮辱他吧。   寒冷,并不是最可怕的敌人。   第二天当沙漠的阳光直射进车内的时候,丹才真切地听到死神的脚步声。   车里的温度很快就接近五十摄氏度,他觉得自己快成为烤炉里的肉,从窗户往外看去,车没有停在公路上,而是沙漠中间。四面望去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连飞鸟都看不见。时钟的数字一分一秒过去,汗水最初还只是一滴一滴渗出来,后来干脆汇成水流,浸透了身上的每一片布料。正午过后,丹开始有恶心的感觉。他知道自己已经有些脱水,并且有中暑的症状,到了下午两三点时,头脑已经昏沉起来,几乎要出现幻觉。所以当车门打开,马修斯皱眉站在那里说话的时候,丹还以为是死神的幻影。   “你怎么连空调都不知道提前开。”马修斯看上去很愉快。   “大人,”他梦呓般回答道,“我启动不了。”   “咦?”马修斯极其无辜地看着司机,“这辆车不是声控的吗?”   “是的,大人,但是仅限您的声音和我的。”   “原来是这样,我忘记了。”   马修斯没有怪罪司机。等空调把温度降下来,他才坐进车里,摸了摸丹已经被汗水浸透的衣服,便把手缩回去:“知道乖了?”   丹喝了一点点司机拿给他的盐水,身体还是难受得要命,说话的时候虚弱极了,哼哼道:“我很难受,大人。”   马修斯淡淡道:“我看你还挺有精神嘛。”   丹挣扎着抬头看他,那张冷漠的脸像一根针,一下子刺到灵魂深处去,毫无道理的,他竟然哭了,抽泣着说不出话来。   这种没有目的的哭泣,自从母亲死后,就再也没有过了。丹全身都在发抖,他想这一定是中暑的后遗症,而非别的原因。   马修斯像是全没听见他的声响,吩咐了司机回去别墅之后,就缩到离他最远的角落里,头微微低垂着,像是在睡觉。但当丹的手脚稍稍恢复知觉之后,只是极轻的动作,就让马修斯睁开眼睛。   他把司机席的隔音帘放下,眼里第一次露出锋利的光芒:“我知道你原先是做什么的,丹。”   丹动了动嘴唇,但没有出声。   “别跟我玩花样,别给我找麻烦,我没精力对付你。”他说,“我只警告你这一次,听清楚了么?”   丹低下头,哑着嗓子说:“是,大人。”    规矩   回到卡迈拉的别墅之后,马修斯便又不见了踪影。那天丹还是睡在马修斯的床上,辗转反侧,头和胃都痛得厉害,最后不得不叫医生来开了药,才慢慢把身体里的不适感压了下去。第二天起床时,他面前摆着两套衣服,一套是他自己的,即便泡过水也还有不少东西能抽出来当武器用,但丹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直接把手伸到另一套上去。仆人表情一丁点变化也没有,默不作声就退了出去。   等穿上他才觉得不对劲。极花俏的一件衬衫,胸前有很奇怪的皱褶,颇有马修斯平日喜欢的那种装饰风格——以及一条素色长裙。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把裙子脱掉之际,马修斯推门进来。看到他微微一笑,说:“这样好看。”   丹苦着脸:“大人,这是条裙子。”   “我知道。”马修斯打开房间角落里的一个门,走进去半天没出来,丹忍不住往里看了看,竟是一个比客厅还要大的更衣间,一排排的西装、西裤、鞋子,颜色由深到浅,整整齐齐码着,花式休闲服则更是眼花缭乱,单配饰就有五个立柜。马修斯从更衣间深处的一个小柜子找出一件布料极少的东西,笑眯眯拿过来,递给丹说:“来,穿上让我看看。”   丹见过不少变态,但从没见过有这个爱好的。那是一件内垫极厚的女士内衣,他另一只手还拎了一双高跟鞋,显然是等着他穿好衣服之后再递给他。   他咬咬牙,也不敢拒绝,乖乖脱了衣服把那内衣穿上。马修斯看来心情很好,竟然放下鞋,亲自帮他扣好,又在耳后轻轻印下一个吻,让男孩的寒毛都倒竖起来。等丹再穿上衬衫时,才发现这衣服并不是胸前皱褶太多,而根本就是一件肩部加宽的女装。   不等马修斯开口,丹就把脚塞进了那双细高跟鞋里。令人惊讶的是,号码竟分毫不差。丹脸上已经窘得发红,几乎要跟头发一个颜色,却见马修斯摇摇头说:“这样不好,你太高了。”于是又去找了双平底鞋给他换上。   等把衣服和配饰折腾停当,马修斯又按着他坐在镜子前,变魔术一般拿出几大盒调色盘一般的东西放在桌上,右手还是戴着手套,只用左手,认认真真给他化了一个妆。他冰凉的手指不时碰到他的面颊,温暖的呼吸喷在他的头顶上,带着一股奇异的幽香。中途马修斯还掏出两片蓝色的隐形眼镜,让他自己戴上,丹才想拒绝,但马修斯已经开口了:“不要骗我说你没戴过。”他只好乖乖认命。   少年的身材相对于青年来说,还是更像一个女孩,等马修斯终于停手时,丹几乎也要以为镜中的人是个姑娘了。一个漂亮的姑娘,有着一头耀眼的红色短发,原本细长的眼睛经化妆之后变圆了一些,在隐形眼镜的遮盖下,变成纯正的蓝色,五官棱角分明,终究还是透着男孩的英气,妆感并不重,但在一些细微的地方,却用颜色制造出阴影,变成跟先前不同的视觉效果,变得更为柔软了一些——   说到底,那个人虽然是自己,却不像是自己。   他不知是不是该赞叹马修斯的化妆技术,才要张嘴,马修斯却做出一个噤声的姿势:“别出声。”   他的声音居然在发抖。   丹站在原地,有些惊讶地看着马修斯的表情。男人大概是刚熬过夜,带着疲惫的气息,又没有化妆,虽然五官依然精致,但眼角的皱纹却毫不留情地出卖了他的年龄。他的眼神里带着丹看不懂的悲伤,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又不敢说话,只得微微斜过眼睛,看着旁边的衣柜。马修斯突然笑了,拍拍他的肩膀,说:“行了,不逗你了,去把脸洗干净,我再给你找身衣服。”   丹稍微松了一口气,乖乖说道:“是,大人。”转身就要走,手却被马修斯拉住。   “大人?”   他话音未落,身体已经被狠狠抱住。他可以感觉到他身体的战栗,就像是一个垂死的溺水者抓住眼前最后一根浮木。马修斯的左手手指几乎已经嵌进他的皮肤里去,让他感到些微的疼痛,并不厉害,可是却一点点的钻进神经里,像是带有魔力一般,让他有一种心酸的感觉。马修斯的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丹从镜子里看到的,也只有他僵直的背影。   这个拥抱没有持续多久,马修斯很快便放开他,背过身去摆手道:“你去吧。”   房间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压抑气氛。丹蹑手蹑脚出去,险些被长裙绊一个跟头。他把脸洗了好几遍,又回自己的房间换了身衣服,才犹豫着又摸上楼去。马修斯已经睡着了,并没有前一日在车里戒备的模样,黑发散在枕头上,白净的脸从松软的被子里探出来,乍一看还像个孩子。   丹坐在旁边的躺椅上,不多时也有些困倦。前一天的中暑症状消耗了他太多的体力,头到了这会还是有些沉重。他瞌睡了一小会,很快就被床上马修斯的动静惊醒了。   却见男人坐起来,表情十分冷淡:“你怎么还在这?”   “您没有说我可以离开……”   “你可以离开了。”马修斯不耐烦地打断他。   丹悻悻走了出去,心中已经忍不住暗暗咒骂安迪——这到底是什么诡异的任务啊,这个家伙分明软硬不吃嘛!   中午过后,仆人送了一大盒资料上楼,马修斯自此就一整天再没出来过。饭菜放在他的房间门口,放凉了又换一份,却始终没有人打开门。第二天早晨,马修斯的医生直接推门进去,却被冷淡地轰了出来,这位名为汤姆的医生托了托眼镜,不甘心地继续站在门口,但马修斯这次连门都反锁起来。   这位医生找到丹的时候,他才迷迷糊糊睡醒一觉。   汤姆问道:“你就是公爵大人的新男友?”   丹眨眨眼睛,想了想说:“似乎是。”   “那你去把大人的饭送进去吧,他的胃不好,必须按时按量吃饭。”   “为什么是我?”   “因为他的前男友就是这么做的。”   “前男友?”   汤姆非常冷静地说:“就是我。”   丹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医生——大约三十岁的样子,白净的脸,小眼睛,薄薄的嘴唇带着一点刻薄的弧度,无论如何都很难和马修斯以往的品味联系在一起。除了战场上的辉煌战绩之外,这位公爵最出名的事迹就是泡男模,每年的春夏和秋冬两大时装周,几乎都会出现一个甚至几个和马修斯传出绯闻的模特。也难怪有娱乐新闻主持曾经用这样一句话形容即将来临的T台秀:敬请关注本期“谁能成为战神的新男友”。   当然,正如资深时尚评论家、著名花花公子伊曼侯爵格兰特曾说的那样,“任何美人站在马修斯身边都会黯然失色”,不管是奶油少年还是肌肉壮汉,只要和公爵同时出现在镜头里,都会立时成为配角。对此,格兰特大人还曾非常犀利地指出:“马修斯超凡脱俗的地方,不止是贵族的优雅和强者的冷酷,更是在这两者之上融入的——那股深入骨髓的忧郁气息。”   且不说马修斯,即便和那些男模相比,汤姆医生大概都要算天鹅群里的秃毛小鹌鹑了。   见丹还在看着自己发呆,汤姆便把放满食物的托盘往他怀里一塞,重复道:“五分钟之内送上楼去,你要盯着他趁热吃。”   丹这才压住满腹疑虑,恍然点点头。汤姆见状便转身离开,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托盘里的食物并不多,也不奢华,却看得出精心搭配过:一份多汁的烤鳕鱼作为主餐,配上清澈的白葡萄酒,除此以外都是轻易可以放到嘴里的小东西:几块巧克力和各式全麦饼干,诱人的焦糖布丁以及小块的慕斯蛋糕,手摸上去尚带温热的牛奶,新鲜的奇异果切成小块,外加一把大杏仁,托盘一角,还有一小碗浓稠的麦片粥。   丹走到二楼,端着托盘悄悄用管家递来的钥匙打开门。起居室里空空荡荡,他站定听了一下动静,确定马修斯人在书房里,才直直走过去。   “您该吃饭了,大人。”他说。   马修斯连头都没有抬:“出去!”   丹把托盘放在书桌旁空着的几案上,站到他对面,一字一顿地说:“您得先吃饭。”   男人手里的笔在地图上重重画了一道,后背慢慢靠到椅背上去,抬起头,看着他。丹一瞬间竟然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一丝脆弱,但很显然,这必须是他的错觉,因为马修斯下一刻便微微笑了:“看来还没长记性。”   丹强迫自己盯着他的眼睛:“您是人,不是神,是人就要吃饭。”   “嗯。”他竟然点点头,“也对。”   丹万没想到他会说这句,正要把托盘端过去,马修斯就站起身道:“拿到外面去。”   待丹把餐具在起居室的小餐桌上摆好,马修斯才坐下,先皱着眉尝了尝麦片粥,然后不慌不忙吃着那份鳕鱼。等几乎不剩什么,才稍稍抿了一下酒杯,眯起眼睛看着丹说:“是汤姆找你了?”   “是,大人。”   “他是不是说,作为我的男友,让我吃饭是你的工作?”   丹的声音轻了下去:“……是。”   马修斯左手端着酒杯,懒洋洋地晃着里面的液体:“既然你真打算留在我身边,那就要有规矩。”   丹抬起头:“我会的。”   “别答应得那么快。”他用右手手指抵住嘴角,“你今天就破坏了一条。”   男孩心中一惊,看着他却不说话。   马修斯继续道:“我的房间你可以随意出入,在天鹅堡或者诺曼也一样,但是永远不要进书房,这是第一件事。”   丹握紧了拳头,低头道:“我之前不知道,大人……”   “你要是知道,这会就没命了。”马修斯打断他,“我讨厌重复,所以我接下去说的,你也听仔细了。”   “是。”   “对于你原先的旧部——包括安迪和海黛在内,没有我的允许,不能有任何形式的联系。如果你做不到,就回去吧。”   丹迟疑了一秒钟,这个要求很合情理,但他却不太可能做到——问出口的问题,却是:“为什么是海黛?”   那个小飞行员可以和侯爵大人相提并论吗?   马修斯淡淡一笑:“你以后会知道的。”   “我能做到,大人。”   马修斯看来并不期待这个答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在我的床上睡,不过我想你应该知道,没有睡觉以外的活动。只有我才可以主动,不管你想做什么,都忍着。”   丹愣了一下:“忍着?”   “我知道你的本事,才会说这些话。”马修斯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情感,“你违反前两条,我会让你死得很痛快,但如果是第三条,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冰冷的警告像钉子一般敲进了丹的脑子里:“我知道了,大人。”   “很好。”马修斯点点头,“你去让汤姆检查一下,晚上就住过来吧。”   “是。”   这天下午丹都有些紧张,汤姆的例行检查极其细致,就差把他从里到外翻开来都消毒一遍,各式化验报告出来之后,医生才一脸不情愿地在单子上签了字。丹稍稍松了一口气,只庆幸男人不像女人,没有验贞一说。丹去马修斯的浴室已经极其熟悉,公爵的整套沐浴和护肤用品都一丝香味都没有,却不知他身上那股子香气是怎么来的。   这么想着,才发现仆人竟没有像往常那样给他准备睡衣。丹裹着浴巾蹑手蹑脚出来,见书房的灯还亮着,干脆心一横,光溜溜地爬到马修斯床上去了。他等了不知多久,只估摸着大概已经过了午夜,却一丁点睡意也无,瞪着眼睛看向天花板发呆。听到浴室的流水声时,他竟紧张得握起拳头来,待那脚步声一步步靠近,丹已经连后背都有些发僵了。   因刚洗过澡,马修斯身上不像平时那么凉,反而带着些微蒸腾的热气。丹才要回头,腰已经被他搂住,那个光裸的身体贴上来的瞬间,鼻腔一下子被香气充满了,只觉得一股邪火从心尖冒起,热气顺着嗓子眼直直滚落到下腹,竟已经有了反应。马修斯的手指划过那里,却像毫无知觉,鼻尖在他后颈上微微蹭了一下,说了句“睡吧”,便已没了动静。   马修斯竟然真的睡着了,每一下呼吸都愈发悠长缓慢,热气一股股喷进丹的脖子里,让他后腰都在微微发麻。燥热,嘴里也干得要命,他却一动不敢动,终于明白了马修斯所说的“忍着”是什么意思。   圣灵啊……这种酷刑——简直比和十个男人做还可怕!   时间过得无比缓慢,他几乎是眼睁睁看着月亮在窗口画了一个弧线,天际的微光一点点亮起。中途马修斯还翻了个身,又似乎是很不满意丹的僵硬,把他的身体扳到仰面朝天的模样,又把毛茸茸的脑袋钻进他怀中左蹭右蹭,好容易找到一个舒适的姿势才罢休。马修斯一身皮肤保养得极好,没有伤疤的地方,全都光滑细腻如同东方美玉一般,常年的军旅生涯虽没能让他胖起来,身体却依然结实有力,从肌肉线条到身材比例,甚至让丹都有自愧弗如的感觉。少年以往碰到的男人大多是脑满肠肥之流,压住恶心就可以,哪里还能有欲望——竟从没碰到过这样的极品。只可怜他之前的火气才硬生生憋下去,又被马修斯一通乱蹭给磨出来。就这么一路僵到天亮。   马修斯看来睡得不错,起床之后迷迷糊糊坐着发了会呆,看见丹的一对黑眼圈,才微微笑起来:“年轻人就是火气大。”   “大人……”他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好乖。”马修斯低头亲了他一下,又很好心地建议道,“下一次,还是穿件睡衣吧。”    湖光别墅(上)   接下来的几天,丹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每晚的折磨是难以避免的。马修斯抱他的姿势愈发娴熟,即便丹穿了睡衣,他冰凉的手脚还会从衣襟和裤脚的间隙钻进来,牢牢贴住,然后舒服得轻轻叹息。每当此时,丹就有一种骂娘的冲动,他为了晚上在马修斯来之前先睡着,白天坚持不睡,但每每被他一身的凉气冻醒,又进入新一轮的折磨。偏偏自己的身体不争气,不但没能适应马修斯的拥抱,反而越来越渴望。那股火气憋在心里,就像是表面蒙上黑色的炭块一般,内里的温度却烫得撩人,只要一闻到男人身上的香味,就如同添了一把干燥的树枝,熊熊烈焰压都压不住。再过几天,丹已经熬得身上都瘦了一圈,为此还被马修斯训斥一顿,大意是身为他的男友,怎么可以不注重保养——但根本原因,无疑是在抱怨手感变差。丹听了之后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角色分明就是一个会自动清洁、自动发热、柔软舒适的真皮抱枕。   男孩终于明白,这家伙之前的男友们,为什么很少有能坚持一周以上的——有几个年轻力壮功能正常的男人,能禁得住他这么折磨的!   幸而就在丹即将崩溃之际,男人突然忙了起来。马修斯把先前的资料看完不久,便基本同意了与兰西和谈的具体条款,约定正式签约的时间和地点之后,又要组织国宴和庆祝舞会,这些事情不同于他平日在军中的工作,加上瓦尔特已经近十年都少有庆典活动,从头折腾起来,竟也忙得不可开交。他暗中还在遣人去兰西查访,每日的报告都要亲自过目,甚至中途悄悄离开卡迈拉一两日,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被压缩到最少,丹自然完全被他晾在一旁。别墅里也热闹起来,来来往往总是有人,却也井井有条,丹常常被仆人恭敬地请回自己的房间,明明身边就是最高的决策者,他自己对周遭发生的事情,竟要从电视里才能知道:元帅与兰西皇太子通了电话;元帅进行了题为“让我们欢迎和平”的演讲;瓦尔特从兰西境内撤军,并划定新的国境线……   马修斯活动的地点,自然也不再限于卡迈拉一处。起初还只是几天不在家里,过些日子,便把丹一并带到天鹅堡的别墅。这处房子在瓦尔特湖旁边,从露台就有台阶通向湖岸,景色美不胜收。卧室里一张极大的床,铺着纯黑色的床单和被罩,只有靠近才能看到上面用银线绣出的华美花纹,四角立起的床架上挂着一层黑色的纱幔,春日和煦的暖风从窗外吹进来时,便都在这床幔上凝结起来,飘扬飞舞。   丹进这个房间的时候,脑子里突然有个奇怪的想法:这个地方,真是太适合做/爱了。   搬进湖光别墅的第二天,便有一位重要客人来访。丹像以往一样被客客气气请出去,却在远远看到来人身形的一瞬间,彻底愣在原地。   “先生?”仆人站在他身边问道。   丹揉了揉眼睛,再去看时,那人已经拐进走廊。他强压住跑过去的冲动,跟着仆人回到自己的小房间,打开电视,精神却怎么也集中不到里面的节目上,眼前晃的全是那个影子。   来人和马修斯似乎谈了很久,直到天黑才离开。丹只听到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等冲出门的时候,人早已走远。他完全说不清自己的心情,可是指间的颤抖却泄露了他的紧张。例行让医生检查过身体之后,丹才端着马修斯的晚饭进了他的房间。   男人站在窗口,远远望着天鹅堡,温柔的灯光映出侧脸的轮廓,从表情却看不出心情好坏。这段时间相处下来,马修斯已经对丹温和亲近许多,少有初时的冷淡样子,此刻竟又像是先前要发火的前兆。丹本来就心跳飞快,见了这状况不由得更加小心翼翼,一句话不敢说,轻手轻脚把餐具摆好,但那一丁点声音,却已经让马修斯皱起眉来。   他盯着他,眼神是陌生而遥远的,就像是大梦初醒,不明白身在何处。过了半晌,马修斯才垂下眼帘,没有对丹说话,却走到桌子旁边端起配菜的葡萄酒,一口喝了个精光!   “大人!”丹忍不住惊叫一声。这些天来马修斯喝酒从来都只尝尝味道,节制到了极点。丹也听汤姆警告过马修斯曾有酒精过敏史,虽然经过了严格的脱敏治疗,但因胃病严重,还是不能太放纵。   果然……是因为找到那个人了吗?   马修斯懒懒地看他一眼,脸上已经升起两团红晕,竟自己走到酒柜旁边,拿起一瓶烈酒,狠狠把瓶子的上端在桌角敲碎,黄褐色的酒泼洒出来,溅到质地精良的衬衫和长裤上,他却像全没看到,哗啦啦又倒了一满杯,毫不迟疑地全喝了下去。   “马修斯,别喝了!”丹心里一急,竟直接喊了他的名字,抓住他的手,温度是罕见的滚烫,脉搏飞快,显然已经不胜酒力。   马修斯还是没出声,端高碎裂的酒瓶,竟要从半空中直接往嘴里倒。丹急忙按住他的胳膊,用了蛮力把酒瓶抢过来,道:“医生说过,您不能喝太多酒。”   男人眯起眼睛,仿佛终于听见他说的话:“为什么,我要听他的呢?”   “您会伤着自己的,大人。”   马修斯淡淡笑了:“谁在乎呢?”   丹心里一下子抽紧了,把酒瓶往地上一掼,玻璃与地板相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响。他不知道勇气是从哪来的,但身体已经狠狠抱住他:“我在乎。”   马修斯晃了一晃,他的身体似乎有些发僵,用手扶着丹的肩膀才勉强站稳。不等他回答,丹的嘴唇已经吻在他的唇角,辛辣的酒味冲入口中,让男孩一瞬间有些晕眩。   不等他加深这个吻,马修斯已经偏过头:“放开我。”   用词坚定,语气却是软弱的。丹稍稍松开手,马修斯却像毫无力气,几乎是直直就往地上跌去,丹一伸手把那个身体捞回来,待闻到他身上幽幽的香气,却忍不住又一次吻住他,重复道:“我在乎的……”   这次马修斯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在丹试探地把舌尖舔上他的嘴唇时,轻轻吸吮了一下。只这一个小动作,就几乎让男孩发狂,亲吻几乎变成了噬咬,从嘴唇移到下巴,又一路啃到脖子上去,像是要把半个月来积压的火焰,统统爆发出来,哪怕把两个人都烧成灰也无所谓。他耐不住性子解开男人身上那复杂的领结,干脆直接把那布条和衬衫的扣子一齐撕开,银扣弹到地上,叮叮两声,却是和已经成为碎片的酒瓶残骸撞到一起。马修斯的身体极为敏感,几乎是丹的嘴唇到哪里,哪里就红成一片,等男孩看清胃部的伤疤时,终于放轻了力气,轻轻地、仿佛朝圣般在那里印下一个轻柔的吻,便又一次站直身子,咬住那两片诱人的、软绵绵的嘴唇。一只手却悄悄解开他的皮带,轻轻握住已经有反应的欲望。   马修斯微微抽了一口气,挣扎了一下,但动作太轻了,根本不足以推开对方。未等他说话,男孩的手指已经灵活地上上下下,似乎全不打算给他拒绝的机会。   大概只有在这个时候,丹才第一次感谢他曾经受到过的那些训练。   男人的呼吸越来越粗重,手臂上的重量也愈发沉重,丹不得不稍稍松开他一点,马修斯睁开眼睛,哑着嗓子说道:“别在这里……”   丹点点头,半拖半扛地把男人弄到卧室里去,帮他解开靴子,又把长裤一点点褪下来,火热的吻却落在他的腿上,从膝盖一直到大腿内侧,终于隔着内裤,着迷地轻轻舔了一下那个耸起的器官。丹有些疑惑地想——为什么居然一点都不觉得恶心,为什么每个地方都这么可爱,跟他见过的那些人都不同。   马修斯却像猛然清醒,坐直了身体,用右手抓住丹的头发,嗓子还是哑着:“够了。”   丹简直要发疯了,他不会让他在这种时候停下来吧!   他抬头看着男人的脸,马修斯两颊红得彻底,连眼圈都是红的,丹不能明白,什么样的自制力才能让对方在这样的状况下说出这句话。在少年的注视下,马修斯终于松开了手,说:“别这么做,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后悔。”他说,“我爱你。”   这句话说出口,愣住的不止是马修斯,连他自己也有些发懵。   “爱?”马修斯怔怔地看着他。   丹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有些慌乱地说:“是的,大人,我真的爱你,我对圣灵起誓我绝没有对别人说过这话,我是真的……”   他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烧,只恨不得把心都捧出来让他看清楚——如果这样就能证明他的灵魂,或许的确可以这么做。   “别说这个字。”马修斯把手从他的胸口拿开,“你还太小了,你不明白。”   “我已经十七岁了!”丹叫道。   “你不懂,小家伙。” 两滴眼泪从男人漂亮的黑眼睛中淌出来,他眨眨眼睛,那透明的液体就融化开来,湿润了他的睫毛,“所以别说这个,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吃掉还是不吃,这是一个问题 湖光别墅(下)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改了大概得有10遍   本章背景音乐:回答马修斯的,是一个温柔得近乎于小心翼翼的亲吻。   男人脸上一闪而过的悲伤和脆弱,击溃了丹心底最后一道防线。他无法用言语来描述自己的心情,即便以身体的接触,唇与唇,手与手,碰触与爱抚,交缠和喘息,气味交织在一起——也无法抚平从灵魂深处涌上来的热流。   不,那些不够,还不够。   他想把手伸到他的心里面去,填满那里空落的寂寞和荒芜。马修斯闭上眼睛,嘴角微微勾起来,但表情却是悲伤的——眉尾向下,从鼻翼到嘴角扯出两条深深的纹路。   仿佛苍穹上闪耀的天使,被折断了翅膀。   为什么?   发生了什么事?   丹不敢问,他也不能问。那个表情超过了他所能理解的范围,不在此时此地,而在遥远的记忆深处,他所触碰不到的禁忌之地。他能做的就是顺着男人的眉毛,轻轻地用嘴唇压平每一道皱纹。   我的爱人。   哪怕知道这样可悲的心情不可能得到回应,不可能会有结果,也请允许我,在心底这样呼唤你。   牙齿与牙齿轻轻磕在一起,有点痛,但舌与舌的纠缠则让丹忘却了这突发的插曲。马修斯勾住了他的脖子,大口地喘息着,仿佛一条脱水的鱼。这是最大的鼓励了。丹的手再一次探向马修斯的下身,并且悄无声息地,向臀缝间按去。   “嘿!”马修斯轻轻一颤,猛然睁开眼睛,“你在做什么?”   “我想要你。”丹回答说。   马修斯怔了一下,似乎在试图搞清楚他的意图,然后真的笑了,眼睛弯起来:“你就算想做,也要换一个方式吧。”   他说着坐起身,伸手去解丹的衣服,一层一层像拆礼物一样,不时狠狠打上男孩不安分的手。丹嘟着嘴跪坐在原处,等到一/丝/不/挂,才又扑到他身上去,不顾对方微弱的反抗,狠狠把马修斯身上最后一块遮羞布扯了下来。然而不等丹起身,马修斯便已按住他的肩膀,一个轻巧的擒拿动作,便把他扭得跪倒在床上。男孩的手被按在背后,头则埋在柔软蓬松的枕头里。若是在战斗中,这样的伎俩丹自然有办法挣脱,但此时他却太乐意被马修斯控制了。   男人的手掠过他的肋骨,终于扶在胯骨两侧,那是少年才会有的身体线条,腹部凹陷下去,腰细得几乎不盈一握。丹对自己的身材充满信心,但身后却没有动静。短暂的停滞,马修斯似乎再一次犹豫了。   喉咙像是被异物堵住,他不能允许他在这里停下,他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丹侧过脸,轻声哼哼道:“求你,马修斯。”   “什么?”   他支起上身,努力扭脸回头看着他,面颊绯红,嘴唇微微肿胀着,眼里满是迷蒙的雾气:“求你,干我。”   不经润滑的侵入让丹闷哼了一声,疼痛带来的充实感让他有些飘飘然。他闻到了血的气味,并不浓烈,却让人沉醉。这味道证明他的生命在此刻是存在的,证明他的灵魂纠缠于肉体,无法挣脱,证明他们在生命上是平等的,证明他,有爱他的权力。   那天晚上,丹终于睡了一个极安稳的觉。男人的手一如既往搭在他的身上,深沉的呼吸却像是最美妙的催眠曲,让他一点点坠落到迷梦的深渊之中。   快到清晨时,马修斯醒了。   头很痛,像是有人用锤子在敲,嘴里干燥得仿佛身处于沙漠。多年的严格禁欲之后,突然而来的酒精和性/爱,总会有一些副作用。   他把手从丹身上拿开,转过身去,轻手轻脚坐到床边,发了一会呆,才站起身。地上乱七八糟堆着两人的衣服,马修斯自嘲般地摇摇头,走进浴室里。   冰冷的水流拂过身体,被酒精麻醉的知觉一点点苏醒,从手脚的末端开始,顺着四肢向上,终于把血液里的毒素一点点排干净,只剩下痛苦。   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他打碎了一个梦,一个他沉溺了十二年的梦。   痛,不止在头脑,不止在胃里。痛苦无处不在,躲都躲不开。他很想冲出去再喝一些酒,或许这样就可以再一次回到梦里,回到那个他一直坚信的、有着美好结局的梦里。   十二年了……   他想要大笑,最终却只是靠在墙上,弯下腰,慢慢地,蜷缩成一团,把头埋在两手之间。多么荒诞啊——他做了十二年的梦!直到这会,他才敢借助酒精的力量,让自己清醒过来!   为什么要去找她?为什么一定要听到答案?为什么不在那人说到一半的时候说:够了,我不想听了,你走吧。   那些声音像是自己有了生命,一遍一遍在房间里旋转着,不管怎样都没办法去想别的事情。   ——别再说了,我不想听!   脸上那些湿漉漉的东西,是水流,还是眼泪?   十二年了……   希雅,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可是越是不愿去想,那些话就越会冒出来,像是有一台可恶的机器,在耳边不停地播。   文森的声音,比印象中苍老许多。   尽管只是前一天的事情,马修斯却无法记起他的脸。只能勾勒出阳光照在他身上的轮廓,略微比先前要瘦弱,背脊也不像先前那样笔直,不再像是一个军人的姿态。   “侯爵大人当时已经处死了背叛者,她用了一个奇怪的戒指做武器,从很远的地方攻击成功,并且重新掌控了部队的控制权。但她体力不支,无法指挥战斗,只能与主力部队分开……   “我和伊万医生一直跟在她身边,试图把她向您所说的几个坐标中最有利的一个转移,但一枚炸弹落在离我们很近的地方,我和希雅都受了伤,她被一枚弹起的碎片击中了左眼,我是在腿上。   “我们比预计时间晚了一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是另一个坐标,离我们更近一些。正如您所说的,那个地下仓库有充足的药品和食物,但是没有人——在受伤之前我曾经发出过一个信号,您所预备的医务人员和武装人员都向错误的地点集中,通讯已断,幸而还有伊万医生在。   “我们原本打算在那多呆一段时间,但炮火击中了一个出入口,我担心被困在地下,不得不采取转移战略。回到地面上我们遇到了一队撤退中的兰西军人,希雅大人一直在昏迷之中,我们便扮作未能及时撤离的诺曼市民。因为有他们盯着,只能向远离诺曼的方向走。   “中途我尝试过联系您,但是通讯一直中断。”   那会自己还只是关切吧,听到希雅受伤的时候,心仿佛被什么东西割了一下,痛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才问了一句:她怎么样了?   “摘除了一只眼球,但就后来我看到的状况而言,并无大碍。”文森如此回答道。   真是万幸!   马修斯想:这虽然可怕,但不是什么致命伤,她还活着,这就够了。   “因为受伤我们前进的速度很慢,不得不在一个小镇歇下。希雅大人的伤势严重,药品也快用光了。期间兰西士兵对难民查得很严,伊万是兰西人,为了安全希雅大人和他扮作夫妻……我在其中一次搜查中被迫和他们分开。”   希雅大人和他扮作夫妻……   之后文森又说了些什么呢?是只有欲言又止的姿态,含糊的眼神,还是他又描述了一些具体的内容?马修斯只记得谈话中,有一段极长的时间,只有令人难堪的沉默。   “我被兰西军查出在特种部队的经历……被关押监视了很久,最后一次见到他们是五年前,在兰西境内一个靠近南特边界的小镇。他们……看上去就像一对普通的夫妻。我试图劝说希雅跟我一起回到瓦尔特,但是她拒绝了。   “第二天他们就离开了那个小镇,我再去找他们的时候,又被兰西人抓住了,直到您救我回来。”   马修斯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当时的反应,但他相信自己一定还是得体的,感谢圣灵——直到此刻他的坚强才彻底崩塌。   ——他们看上去就像一对普通的夫妻。   这句话背后究竟掩藏了多少没有说出口的描述,马修斯连想都不敢想。   在诺曼修建的庞大的地下系统,埋伏了他所有的近卫队、天鹅堡最好的医生,还有无数的物资,只是为了那个预言。战争比想象中到来得更快,未能完全建成的系统只有几个地点没有与其他位置接通,却最终让一切都走向另一个方向。   他想过所有的结果,但不包括这一个。   她还活着,她嫁给了自己塞给她的那个医生,她神志清醒却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打给他——她拒绝跟文森一起回来。   ……因为担心希雅可能会联系不到他,他每年都会去参加各式各样的平民聚会,到学校去演讲,到边境的小镇里去探望军属——他甚至在遇到刺杀的情况下还会公开自己的行程,就是怕万一——她想同他说话,他却听不到。   多好笑的故事啊,如果他自己不是其中的一部分,这简直是全世界最可笑的笑话了!   十二年了!   “我估计他们现在在共和国境内,大人。”文森这么问他,“您之前搜寻的方向错了,您应该去南特找她……”   找?   还有必要吗?   他去见她做什么?去求她?去杀了伊万把她抢回来?   文森继续说着,常年的监狱生涯,让他的语气有一点畏畏缩缩的感觉:“但是……我不知道希雅大人会不会跟您回来。”   别说了!   “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我不在她身边,这是我的罪。”自己仿佛是这么回答文森的,“知道她有了自己的生活,这就够了。谢谢你,我的朋友。”   水很冷,冷得刺骨。   但他需要这样的温度,不然他就要燃烧起来,变成一团灰烬。   他想强迫自己站起来,他是瓦尔特公爵,他是帝国元帅,他是战神——但他做不到。在世界的这个小小的角落里,没有别人只有自己,所有的伪装和强大都不见了,只剩内里血淋淋的伤口。   他可以把眼睛闭起来,让泪水汇聚,让水流击打地面的声音,遮盖住哭泣。   年轻的时候,人总以为会有永恒的东西。但是他们错了。   什么都会变的,连注定的未来也一样。   他改变了未来,现在圣灵来惩罚他了。    弑母者   伤春悲秋这样奢侈的事情,只有在学校里的孩子们才能有功夫去做。马修斯因哭肿了眼睛,不得不在军事会议上戴了一天的墨镜,搞得下属们无从揣测他的心情,汇报时都有几分战战兢兢。前线的部队已经调动完毕,空军全部回到国境线以内,先前占领的两个兰西城市已把陆军撤了出来。相应的,兰西在合约上答应的经济补偿,也已经到位三分之一。双方此次和谈都拿出最大的诚意来,但和平究竟能持续多久,即便是马修斯也很难预知。   第二天上午戴维皇太子一行人到达天鹅堡,马修斯虽没有亲自去机场迎接,但洗尘宴会却必须参加。尽管肿已经消了,但他还是化了浓妆来遮住脸上的疲惫和憔悴,这些花招在直播中虽然不会被发现,可对于距离身体三米之内的人来说,必然会发现他脸上的油彩。果然,在和戴维亲密地握手拥抱之后,马修斯便看到对方略带担忧的眼神。   “你还好吧?”简短的欢迎辞结束,戴维对马修斯举起酒杯,轻声问道。   “不能再好了。”马修斯微笑,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戴维有些惊愕地看着他。但除去喝酒,马修斯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举止极为得体,说话也幽默动人,等宴会结束时,两人又一同走到门口。   “明天见,我的朋友。”马修斯伸出手,眼角已经带了些醉意。   戴维握住他的手,又靠近了一些,摆出拥抱的姿态:“你现在住哪?我得跟你谈谈。”   “殿下,陪您睡觉可不在咱们的合约里啊。”马修斯贴着他的耳朵回答道。   他拍了拍戴维的肩膀,便松开手,后退了一步。戴维扫见摄像机和记者,只得略一欠身,转身坐上车子。   尽管宴会的地点离公爵府很近,但自从希雅失踪之后,他只在母亲去世时回去过几天,偌大的城堡几乎就此荒废。马修斯到达湖光别墅时天色已暗,他才卸了妆洗完澡,却听见丹的房间里有争吵的声音。   马修斯皱眉看向管家,对方小心回复说是文森来了,在同丹谈话,马修斯这才想起来自己一早曾吩咐过让他来吃晚餐,顺便见见他儿子——却不知这父子二人多年不见,这会又为什么顶上了。   待走近两步,便听到文森提高了嗓门吼道:“你居然还有道理!你……你……”   声音颤抖,显然已经激动到了极点。马修斯一肚子的酒精,此刻正在头晕,便轻轻靠在门边,并没有直接进去。房间内两人都站着,剑拔弩张的架势倒是颇像,丹冷着脸,表情僵得仿佛是被冻在脸上,说:“我没有错。”   文森竟一下子从怀里掏出枪来指着他:“我今天就杀了你这个畜生,给你母亲……”   马修斯见了这一幕,却不得不出声了:“文森!”   两人看见他,都先本能地低下头。   “元帅!”   “大人……”   马修斯对丹做了个手势:“你先出去,我跟你父亲谈。”   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一言不发离开了房间。马修斯看了文森一眼:“怎么,你还想把枪口对着我吗?”   文森像是猛然惊醒,慌忙把枪放在面前的小桌子上,用枪柄对着公爵。马修斯找了张椅子坐下,说:“你胆子倒不小,来我这还敢带枪。”   “元帅,我……你不知道这畜生做了什么……”   “我知道。”   “您知道?您知道他……”   “你是说他杀了他的母亲。”马修斯点点头,“还是说他是安迪手底下最强的杀手之一?”   文森又吃了一惊:“……他是……杀手?”   “哦,原来你还不知道这个?”马修斯靠在椅背上,用手指支住下巴,“非常好的杀手,履历让人惊叹。”   文森狠狠攥着拳头,似乎是在压抑怒火,但说出口的话依然是有礼的:“那……您为什么把他留在身边?”   “他是你的儿子,也是我女儿的同僚……这两点已经足以让我留下他了,不是吗?”马修斯勾起嘴角,“而且——你不觉得他长得有点像一个人么?”   “像谁?”   那个名字在马修斯的喉咙里滚了一圈,只引起强烈的胃痛:“这不是重点……”   文森沉默了几秒钟,说道:“元帅,作为丹的父亲,我希望能亲自处置这个弑母者。”   “你忽略了另一件事。”马修斯看着他说道,“丹是我的男友。”   “您把我儿子当成什么了!”文森才压下去的怒火又冒上来,提高了嗓门。   “他把他自己当成什么,我就把他当成什么。”   文森狠狠道:“看来您不能责怪希雅大人,先变的人是您!”   这话像根刺一样扎进了马修斯心里。他长长的睫毛颤抖了两下,把手放下来,酒完全醒了,眼神变得锋利起来,像是要把眼前的人刺穿一般,最后却微微笑了:“你说得对。”   他承认得如此干脆,文森反而不知该怎么接下去:“元帅,丹还没有成年,他应该在我的监护之下生活。”   马修斯点点头:“的确如此,不过为了丹着想,我还是多告诉你一些信息吧。”   “信息?”   “你知道丹杀了他的母亲,你也该知道你的妻子赌博吧。”   “她是有这毛病,可那又怎样?”   “你失踪之后,我给过她一大笔钱,但是不到半年她就全输光了。他们从卡迈拉市中心搬到贫民窟里,但她还在赌,想把钱捞回来——没多久她就开始卖肉过活。”   看着文森脸上僵住的表情,马修斯极恶劣地补上一句:“我想你明白我在说什么。”   “……这不可能。”   “你想要资料,我可以给你,但我不建议你看。她穷困潦倒,房子越换越小,最后当着丹的面和男人胡搞,有嫖客打她,还连着孩子一起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恐怕还不止是打——这才有后来的事情。”马修斯冷酷地说着,丝毫不顾男人如同死灰一般的脸色,“丹在那个嫖客身上扎了十几刀,你妻子被捅的数字也不会比这个少,这事当时闹得很大,军属家里出了这样的丑闻,军队脸上也没有光彩,我费了不少力气才把媒体压下来。”   文森往后退了一步,失去力气一般靠在墙上,摇头道:“我不信!”   马修斯停顿了一下,又说:“警察的记录和照片,记者的调查和采访我都有底稿——但是你真的想看吗?那个场面可有点糟糕啊。”   他还只是摇头:“不,我不信,这不可能。”   “事实往往不是那么简单的。看到丹以往任务照片的时候,他的残忍连我都有些惊讶。”马修斯顿了一下,“这孩子受伤很深,你的脾气帮不了他。但是我能。”   文森默不作声。   马修斯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放柔了声音:“文森,我的老朋友。我明白你的心情,这不是什么好故事。你是我的恩人,我很感激你照顾希雅,即使到了现在,我还是很感激你。”   见文森还是失神地站在原地,马修斯继续说道:“不管你想退役,还是想去任何一支部队,我都可以满足你。我知道钱、勋章和军衔都无法弥补你所付出和失去的一切,但我希望你能够接受,过上更舒适的生活。”   他顿了一下,眼神是诚恳而坚定的:“只是别把丹从我身边带走,好吗?”   春夜的风终究是冷的,让文森微微哆嗦了一下。他看了看马修斯,这个人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神经质的天才少年了,他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和阴谋者,他的一举一动,都已经让人无法看透,尽管知道他留着丹在身边绝不是出于他所说的原因,但文森却无从反驳,也无从反抗。男人的背脊终于一点点塌下去,又是那一副畏缩的模样了:“可他是个杀手啊,元帅。”   “不用担心这个。”马修斯说,“你儿子还小,他威胁不了我。”   等吃过一顿冷淡的晚餐送走文森,马修斯又独自在餐厅坐了一会,果然没多久,丹就红着眼圈进来了。少年温顺地跪坐在他身边,把脑袋搁在他的腿上,轻轻说了一句“谢谢”。   马修斯伸手揉揉他的脑袋,说道:“谢什么?”   “我没法告诉他……”丹闭上眼睛,“我没办法告诉他为什么……”   “别怕,已经过去了。”马修斯放轻声音,“都过去了。”   男孩猛地抬起头:“你知道?”   马修斯说:“我既然知道文森是你父亲,自然也会知道那件事。”   丹垂下头,半天没有说话,再抬起脸的时候,眼眶里闪着亮光,他闷声道:“大人,我做错了吗?你告诉我,我错了吗?”   马修斯看着他,说:“这不重要,小家伙。”   “我需要你告诉我答案……”他吸了吸鼻子,“我真的需要……”   男人沉默了几秒钟,突然站起来,把文森的枪从口袋里拿出来,递给丹。   “如果我说你错了,你会怎么做?”马修斯说,“你手里有把枪,你会把错误纠正过来吗?”   丹茫然地看看他,又怔怔地盯着手中的枪。   “按照瓦尔特的传统,鲜血将会洗清一切罪恶。”马修斯在一旁说道,“你会这么做吗?”   ——不,他不会这么做。   他不是没有想过结束自己的生命。当指责和谩骂充满了一个十岁孩子的世界,当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是鄙夷和厌恶;甚至更久以前,当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又一个男人走进简陋的家里,把他们肮脏的器官插/进母亲的身体,然后又把可怖的魔爪伸到自己身上来的时候——他想过死亡,想过很多次。   但是……为什么是自己?   为什么不是那个伤害他的混蛋?为什么不是眼睁睁在旁边看着的,那个自称为他母亲的女人?   如果要用血来洗清罪恶,为什么是他的血?   “我没有错。”丹把枪放下。   马修斯笑了,伸开双手道:“过来。”   丹扑过去拥抱他,男人身上的味道让他觉得特别安心。   “你看,我说什么并不重要。”马修斯说,“有一些过去的事情,我们无法改变。别人不是你,他们不知道你已经尽力了。他们也不会知道,在那个时候,你别无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如无意外,还是周三和周六更新下一章会有海黛和亚力克出场,嗷唔~~~~~~~    舞会(上)   那天晚上丹发了狂一般死命亲吻马修斯,两人从客厅一路亲回卧室,马修斯被丹撩拨得全身的皮肤都透着一层淡淡的红,却实在太累了,躺在床上便再不想动。丹要把手探向他身体深处时,又被马修斯狠狠扭住。男孩不由得很憋屈地想,这老家伙长得如此妖骚,分明是要在下面的,怎么这么别扭!   不得已,丹只得用手和嘴来解决了两人的欲望,最后欲求不满地背对马修斯缩成一团。本以为他还会过来搂住他,谁知过了好一会还没有动静,回头看时,男人竟已经睡着了,气得丹恨不得扑上去咬一口。等碰到马修斯的手时,才发现他身上的热气并不是兴奋的缘故。   ——他在发烧!   丹一时竟有些惊慌,只胡乱披上一条浴袍,就冲出去叫医生。马修斯身体向来不好,经诊断只是感冒,可那天晚上的状况还是让丹印象深刻。他哭了,抱着被子,拼命把脑袋埋在手臂之间,哭得极轻,声音压在嗓子里,但是全身都在发抖。这一幕让丹脑子彻底乱了,恐惧、伤心和怜惜,全都混在一起,变成一股说不清的滋味,他能做的就是凑上前去,像两个用身体相互取暖的小动物一样,轻轻抱着他。他听见男人的哽咽,如果不是两人贴得如此之近,他绝无可能听到。   “别离开我……”马修斯喃喃重复着,“求你了,别离开我。”   “我在这里,我不会走。”丹这么对他说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马修斯气色好了一些,人也清醒了,可身上还是没有力气。看见丹时,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尴尬,但却没有做什么表示,丹也只能当什么都没有发生。他这一病拖拖拉拉足有一周多,连签约仪式都是勉力支撑,只等直播的镜头一转开,就躲回移动医院里打吊针。几个重要会议他实在去不了,只得把安迪叫出来撑场面,侯爵先前在医院里呆得几乎要发霉,此刻自然是开心到极点,事情办得尽心尽力,倒是十分漂亮。等到舞会前夕,马修斯才把喉咙的炎症控制住,勉强能说出话来。   因是公共活动,马修斯选了一件样式颇为低调的新季定制。年轻的时候他因为找男友和在时尚圈装扮出位,在媒体上曾经被狠狠抨击过一阵子,百战百胜的瓦尔特鹰军,甚至一度被讥笑为瓦尔特鸡军,马修斯动用了政治力量都压不住,其幕后之人是谁,不用说也明白是哪一个。公爵同王室交恶便是由此开始,虽然明面上依然谨慎有礼,但在权利的争夺战上,他再也没有退让过一步。与军火商出身的鹰族不同,王室最大的后盾是石油资源。除去天鹅堡不多的领地,王室的根本在滨海小城瓦伦,这个仅有十万人口的城市拥有大陆产量最高的油田,富有且安逸,“没有饲料,钢铁的雄鹰也要折翼”,这是人们评价王室与公爵关系时,最常说的一句话。   马修斯撼动不了这个城市的统治权,只能一点一点地把其他力量收归己用。从媒体到金融,这十几年来公爵府的财富早已不知翻了几番。他势力渐大,战功卓越,又比所有的大贵族都要亲民和气,再加上人长得漂亮,这些年极得民心,自然就不再有人拿衣着这样的小事煽风点火。但马修斯毕竟不是毛头小子,知道不宜去生无益的枝节,处事比原先低调得多。   舞会的地点是王室的一处别苑,在瓦伦市郊外的山林里,风景极好,方圆几十公里都是皇家园林,到了晚上,却有一点阴森的感觉。马修斯等到舞会开始才进去,女伴是伊曼侯爵的小女儿,年仅十七岁的雪莉。小姑娘才踏入社交圈不久,言行举止带着大家闺秀的矜持与得体,但长相却并不出众。她穿了一件浅蓝色的小礼服,细细白白的手臂搭在马修斯的胳膊上,在灯光与目光的焦点,俨然是一片完美的绿叶。   两人的到来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马修斯一路同认识的人们打着招呼,又找到舞会名义上的举办者——路易王子,略微解释了一下自己迟到的原因。路易比马修斯小五岁,长了一张略显病态的瘦脸,身材与马修斯相当,眼神却总给人一种闪避的不安定感。他在说话时有种背书一般的生硬语调,即便是诚恳的内容,也会让人有疏远的感觉。马修斯同他略微寒暄几句,又问候过皇帝,便再无话可说。远远看见戴维,忙对他点头致意。身材高挑的兰西皇太子在大厅里十分显眼,与他一起来的青年甚至在高度上还要更胜一筹,虽然看上去比戴维要温和低调得多,却也难以忽视。   那人的身形让马修斯猛然想起年少时的一个噩梦,表情未变,却悄悄攥紧了拳头。   “殿下,公爵大人。”戴维微笑着走过来,“感谢你们的盛情款待。”   见马修斯盯着戴维身后发呆,路易只好干巴巴地回答道:“不用客气,殿下,希望你们开心。”   “请允许我向二位介绍我的弟弟亚力克,”戴维侧过身,那个盛装的高大男人向前走了一步,“我想马修斯大人应该还记得他吧,跟小时候长得不太一样了。”   亚力克伸出手来:“马修斯大人,您好。”   马修斯抬眼看了看他,手才要伸出去,却突然咳嗽起来,哑着嗓子说了一句“抱歉”,转身从侍者的托盘上拿了一杯酒,仰头就喝了一大口,结果咳得更加厉害,面颊都微微发红。路易在一旁解释道:“公爵前两天得了感冒,想必殿下已经知道了。”   戴维收起笑容:“要注意身体啊。”   “谢谢殿下的关心。”马修斯回答道,再没看亚力克一眼,“是我病得不是时候。”   戴维冷下脸:“你既然病了,就该休息,怎么能喝酒。”   这话却不适合在这样的场合说。马修斯怔了一下,没有接话。亚力克已经适时把手缩了回去,情绪沉稳,看不出喜怒来。乐队奏起下一支曲子,见雪莉在看向自己,马修斯说了一句“失陪”,便牵着她的手去跳舞。他虽多年未参加舞会,但自小打下的底子还在,每一个姿势都极为优美。小姑娘显然经过名师指点,舞姿同样出挑,更胜在年轻,皮肤水灵透亮,搁在平常的地方,必定能吸引不少小伙子的注意。跳过两支曲子,马修斯觉得有些疲惫,便把她让给了男孩子们,雪莉的表情立刻放松下来,举止也不再那么拘谨。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起来,让她平凡的五官增色不少。   这变化让马修斯忍不住在暗叹一声,心道,果然是年纪大了……   “我美丽的公爵大人!”   一个戏谑的声音在身边响起,马修斯不用看也知道,来者必定是他的舅舅——伊曼侯爵格兰特。他是整个帝国最著名的花花公子,侯爵夫人则是皇帝最小的妹妹,有些神经衰弱的毛病,必须在气候温润的小镇静养。如此一来,侯爵便有了正当的出轨理由,年过四十岁的他据说已经无法弄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少私生子——当然,法定继承人只有雪莉和她姐姐两人。   马修斯被这家伙打趣了不是一两年,忍不住拿了一杯酒,无奈地开口:“格兰特大人……”   说话间侯爵已经跟他碰了下杯:“说实话,我女儿的确算不上漂亮,尤其是往你身边一站……马修斯,你真是一面照妖镜。”   公爵早已习惯了他口无遮拦的风格,皱眉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就是觉得你差不多该结婚了。”格兰特亲密地搂住马修斯的肩,“雪莉虽然不漂亮,但她有钱啊,我的钱有一半都是她的,你觉得如何?”   “这房间里有多少单身贵族,你偏要来问我一个同性恋。”马修斯冷淡地抖开他的手,“格兰特,我们都是当父亲的人,你就不能稍微为你女儿的幸福着想一点?”   格兰特居然点点头:“我正是为雪莉的幸福着想啊!”他说着压低声音,“你可别忘了路易殿下还没有结婚,你要是肯娶我女儿,我也勉为其难离个婚,把你家女儿娶回来。”   马修斯沉下脸:“她才十二岁,你开玩笑也要有个度!”   格兰特正色道:“我不是开玩笑,马修斯,路易已经请雪莉吃了两次晚饭了,我急得都要长白头发。”   “路易殿下?”   “真是的,两国的皇太子都没有结婚,这是多么奇怪的事情啊……”格兰特摇摇头,“马修斯,我看你家宝贝是逃不过嫁给这几位殿下的命运了。”   “这可难说。”   格兰特又露出轻浮的表情:“当然,你要是肯把女儿嫁给路易,我也就不用把雪莉塞给你了——你那是什么表情?好了,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你就当帮我个忙吧,我美丽的公爵,相信我,我是个有信誉商人,回报会很丰厚的。”   马修斯略微有些警觉。这些年的权力争夺战,自己虽略占上风,但终究在阶层上比王室差着一截。安迪看似站在他一边,但因为玛格丽特公主的存在,态度总有些暧昧不清;比起卡迈拉,伊曼虽然式微,但毕竟是三大家族之一,又是大陆的金融中心,此时对自己示好,的确不宜轻易拒绝。他不置可否地举起酒杯,道:“愿圣灵保佑雪莉表妹。”   “雪莉的嫁妆我准备好了,”格兰特拍拍他的肩膀,“想好了给我个准信吧。”   格兰特说完这句,便扎进女士的圈子里面,一时间笑声连连。马修斯忍不住对比了下雪莉看自己时的疏远神气,又有些茫然——难道真的是在男人堆里呆太久,已经没有吸引女孩的魅力了?   当然,这个问题并没有困扰他多久,因为他看到了安迪和他的舞伴。   黑头发的小姑娘身量尚未张开,显然还是个孩子。像瓦尔特传统里那些未踏足社交圈的贵族小姐一样,在脸上罩了面具,只露出涂得血红的嘴唇和精巧的下巴,身上一件翠绿色的蓬蓬裙,配上荧光紫色的高跟鞋和红黑条纹高筒袜,其效果大概只能用“悲剧”二字来形容。她显然还不适应鞋跟的高度,几乎是挂在安迪胳膊上往前走,姿态之丑令人发指。   女孩看到马修斯两眼发亮,踮着脚就要往他这边蹦,却被安迪硬拖到舞池中央,几乎是举着跳了一支舞。旁人指指点点,这两个家伙看上去却很开心。马修斯见了这一幕,忍不住把手中的酒咕咚咕咚全喝下去。他只要想到那个丢人的姑娘是他女儿,就恨不得像束胸过紧的贵妇那样直接晕倒。   圣灵啊!她是如何把那样一条裙子、两只袜子以及一双鞋从衣柜里找出来——并且穿在一起的?   等到一曲终了,安迪放开海黛,小丫头果然一步一扭地跑到他面前来。马修斯强忍着掐死她的冲动,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是谁给你选的衣服?”   “我自己选的,”海黛眨眨眼看着他,“好看吗?”   紧接着人们就看到永远冷静镇定高高在上的战神把酒杯往地上一掷,抓着那个小丑般的女孩就大步走向大厅外。马修斯脸色铁青,一出门就对着仆人极简洁快速地发出好几个命令,却没有看到海黛脸上一闪而过的得意之色。   他很快便找到女士们的化妆间,让仆人把里面的人都请出来之后,才和海黛一起进去。等摘掉她的面具,看着那张稚嫩却五颜六色的脸,又是一股火气顶上来,气得手指都在发抖。他自己掌控时尚圈多年,最见不得漂亮姑娘穿得乱七八糟,偏偏自己的女儿在打扮上永远一塌糊涂,怎么教都没用。狠狠把一瓶卸妆液拍在她面前,说:“自己洗干净!”   海黛见势头有些不对,连忙低下头做乖宝宝状,一声不吭把脸洗了。但手法粗糙,洗完还是两个大黑眼圈挂在眼睛上。马修斯不得不亲自用棉签沾了卸妆油,仔仔细细给她擦干净。这一会功夫,外面已经有了直升机的声响,不多时仆人便送了衣服和鞋子过来,马修斯冷眼一扫,便挑出一身,放在她面前:“穿上。”   海黛把手在身上绕了一圈,简直像是要勒死自己,却仍然解不开裙子的扣子。马修斯看不下去,伸出手去帮她,却发现她里面连内衣都没有穿。海黛是在军队里待久了的,年龄又小,于男女之防向来没什么概念,哧溜一下脱得精光,拎起马修斯挑的裙子说:“这个又要怎么穿,爸爸你知道吗?”   两名仆人还在房间里站着,此刻却只能仰面看向天花板。马修斯咬牙对他们摆摆手,自己也有些无措,不知是该立刻跳起来骂她一顿,还是淡定地帮她穿好衣服。恍惚间却有一个想法在脑中飘过:如果她的母亲在这里,大概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吧。   这么想着,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还是亲自帮她穿好,又难得叨唠了一番,见海黛一脸茫然,最后不得不冷着脸说:“以后你要换衣服,必须把房间里的男人都轰出去,这是军令,听明白了吗?”   海黛这才像模像样地敬了个礼,说:“是,元帅!”   然后又歪过头眨眨眼:“但是爸爸也是男人啊,难道同性恋不算男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整个瓦尔特系列出场人物最齐的一幕了吧~~~~~~~~~~   最近一直在准备考试,各种忙,修改用了这么长时间真的很抱歉……明后天考,祝福我吧~~~   于是再更新是12月10日,顶锅盖遁走 舞会(下)   马修斯正单膝跪着帮她系领口的带子,听到这句险些脚下一滑摔到地上去。捂着嘴咳嗽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海黛急切地问:“爸爸,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马修斯好容易止住咳嗽,实在是打心底怕了她,没接话,转身从衣架上拿了一条乳白色的长筒袜递给她,说:“穿这个。”   “你真的没事吗?”   “我没事。”   “……真的吗?”   马修斯深呼吸两次,说:“真的。”   海黛满足地“嗯”了一声,马修斯撇过头去,听见背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再回头时她果然已经穿好了。他给她找了一双低跟的小皮鞋,又在头发上别了一个水晶发卡,这才觉得勉强合格。   他细细打量她一番,颇为满意,觉得这孩子长得……其实还能看。   马修斯点点头,让开门口,说:“去玩吧。”   海黛怯怯地看着他:“你不陪我跳舞吗?”   “不了。”马修斯把面具递给她,“我还有别的事。”   海黛嘟着嘴从他手里把面具抢过来,竟扭头就跑出去。马修斯暗暗摇头,她显然缺乏贵族教育,同传统的“淑女”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就算比起当年的“男人婆”希雅,都远远不及。他曾经试图给她安排礼仪教师,但海黛自有办法对付他们,似乎只有他亲自去教,她才勉强肯听——只可惜,他总是没时间的。   在陪伴她这件事情上,马修斯必须承认,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他看到手套在帮她卸妆时沾了些污渍,便随手丢进垃圾桶里,又让仆人拿了一双新的。从化妆间里出去时,却见小姑娘就站在不远处,黑眼睛在灯光下闪着灼人的光。   “你又怎么了?”马修斯问。   女孩没有回答,咬着嘴唇看他,眼圈却红了,似乎满心委屈又说不出口。   “别闹了。”他对她伸出手,“我陪你跳舞就是了。”   海黛愣了一下,死死盯着他的手看,突然叫道:“我才不稀罕!”两串眼泪已经顺着面颊淌下来,也不等他说话,逃命一般跑远了。马修斯一头雾水,不明白她又在闹什么鬼脾气,只微微庆幸给她选了一条活泼的短裙,不然大约又会被扯裂开来。   海黛似乎总有各种奇怪的小脾气,从她几乎才会走路的时候把一架战机从军事基地开走那天起,马修斯就不得不开始学习如何应对她无穷无尽的突发事件。他还记得那次自己原本在前线指挥一场重要的战役,听闻此事时孩子已经在天上了,顿时急得手脚都在发抖。他生怕自己驾驶飞机会出事,便把科林等几位帝国最优秀的飞行员抽离前线,全调回后方去,连唾手可得的胜利战果都弃之不顾。一天后听说她平安归来时,马修斯第一次全心全意地感谢万能的圣灵,他打电话给她,接通的瞬间,通讯却断了,前线的战况又一次混乱到让他脱不开身。爆炸、残肢和血腥,尸体腐烂的恶臭,以及无止境的进攻和防御,充斥了他的世界,直到三个月之后他才在诺曼见到了海黛。久别重逢,刚刚四岁的小家伙却只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句话不说就跑走了。   这种无奈的状况,之后发生了无数次。海黛总能制造各式各样的混乱,见到他时表情却愈发阴晴不定,直到他开始打扮她为止,自从他这么干了一次,小姑娘就开始对在他面前展示她可怖的时尚品味乐此不疲。   马修斯自小就没有追过女孩子,对海黛的种种奇怪举动,最终只能认定为少女成长过程中的独特心情了。   回到大厅时,马修斯忍不住远远盯着雪莉看——为什么格兰特那么不靠谱的父亲,能教出这么温柔可爱的大家闺秀——他真的不要求海黛长得多漂亮,只希望她能正常一点。   不要整天闹腾着学习开飞机,格斗,杀人,虽然他得承认她干得确实都不错——可最起码,他还是希望她不要离开自己的羽翼下,跑去卡迈拉那个该死的暗杀部队。   马修斯当然不会忘记海黛当时倔强的神气,“我是正统的卡迈拉侯爵,去卡迈拉是我的职责”,她用这句话堵住了他的一切反对。   职责个屁!那是什么地方,那些事是她该干的事情吗?   这孩子到底在想什么啊!   想到此处,他又拿了一杯酒,无奈地想,这种感觉,大概就是当年母亲看见他的心情吧。   仿佛是感觉到马修斯的目光一般,雪莉飞快地向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微微垂下头,面颊罩上了一层淡淡的粉红。   马修斯对她微笑举杯,这举动迫使年轻的姑娘抬起脸看着他,露出一个紧张的笑容来,有礼貌,却僵硬,就像一张训练有素的面具。   他的心情更加糟糕了些。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他就是无法像逗弄丹那样,轻而易举地摸透小姑娘的心思呢?   这晚的第三杯酒下肚,马修斯渐渐觉得头脑发晕。高官显贵们来找他攀谈时,他只能回报以微笑,生怕自己说错什么话。嗓子很干,他一时没有找到饮料,又不想开口叫人,只得继续喝酒,试图润湿喉咙,但结果却只让他的面颊发烫,站立不稳。他想要靠在餐台的边缘,却不小心碰翻了乘甜点的盘子,金属碰撞地面,叮叮当当的脆响砸进耳朵里,让他觉得有些头痛。大厅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他,马修斯正想说些自嘲的话来解围,一只坚实的手却抓住了他的胳膊,他抬起头,看到戴维的脸在不远处——不,又好像在很远的地方。   “我的朋友。”马修斯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你好吗?”   “你怎么喝成这个样子。”对方的声音是严厉的。   “哦,我只是太开心了,戴维。”马修斯举起酒杯,“为了和平!”   一名侍从试图扶住他,但是被戴维不着痕迹地推到一旁。   “我送他回去。”他这么说道。   除了马修斯这屋子里大概没有人可以否定戴维的决定,即便是路易王子也不例外。但公爵此刻正红着脸挂在他身上,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人们便眼睁睁地看着战神被邻国的王子拖走了,格兰特侯爵甚至很不厚道地想到,如果马修斯是个女人的话,戴维殿下用公主抱的姿势把他扛走会更加合适。   这小小的插曲让人们安静了一小会,但很快,当新的乐曲奏响时,舞会进入了更加轻松的阶段。大人物们总有他们要讨论的事情,音乐、食物和美酒,才是当下应该享受的一切。   戴维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马修斯的房间——这家伙神智还没有完全混乱,还能认出他自己给自己排的卧室位置。王室别苑的前厅奢华闪耀,而为宾客准备的卧室,却透着古朴的气息。实木质地的大床约有上百年的历史,雕花的风格都与时下不同。厚实的床架和层层软垫,把床铺升到了一个相当高的位置。戴维好容易把他抬上去,马修斯却捂着嘴,脸色发青,眼见就要呕吐。他连忙把他拖进浴室,马修斯跪在马桶边干呕半天,却只有一些半透明的粘液。戴维想了想还是没有叫医生来,试图架着他的手臂让他站起来,但马修斯总会滑到地上去。最终他只得把他丢进浴缸里,打开淋浴头,用逐渐温热的水流洗干净他的脸,再按着他的脑袋逼迫他漱口,动作粗暴,但效果却很直接。马修斯似乎清醒了一点,迷茫地看着王子,最后像个被遗弃的小猫一般,抖抖身体,抱住他的腿。   湿气从布料透进来,马修斯看上去可怜极了,上好的衣服皱巴巴地贴在身上。   “别走。”戴维听到他说。   “你喝醉了。”   “我没有。”他摇摇头,极力否认道,仿佛是为了证明这一点,攀扶着浴缸的边缘站起来,“我从来不喝酒。”   戴维除了和眼前这个人极为可怜的一点经验,从未照顾过别人,更不要说酒鬼,拧着眉毛说:“如果你没喝醉,我就走了。”   马修斯急切地想要抓住他,结果却是脚下打滑,整个人扑进他怀里去。   幽香混杂着酒气,像最强烈的迷幻剂一般蹿进戴维的身体里。他僵住了,一动都不敢动。   “别离开我,好不好?”   “你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戴维从牙缝里勉强挤出一句话。   “我知道。”马修斯看着他,黑眼睛里的恐惧和急切几乎要溢出来,“求你了,别走。”   像这段时间的每一个清晨一样,让马修斯醒过来的不是阳光,而是疼痛。   头还有胃,亘古不变的两个地方。   太阳穴上方的神经一跳一跳地抽痛着,而另一股可怕的钝痛,一遍一遍描摹着胃的形状。这些器官在完好无损时,总能让人忘记了它们的存在,只有此刻,才如此清晰。   他坐起来,发现丝绸的被子下面,自己什么都没穿,接着他仿佛想起一些昨晚他做的事情,顿时懊恼地呻吟一声,把脑袋扑回枕头里面。   哪怕他找全世界的男人上床,也不应该再找戴维……更何况……   门“咔嗒”一声轻响,金发的王子亲自端着一个大托盘走了进来。看到马修斯,戴维居然脸红了,说道:“我让他们送了早餐来。”   对方的表情印证了他的想法,紧接着他看到他不自然的走路姿势,立刻就知道自己脑海中的那一幕不是幻梦,而是真实。   ——圣灵啊,他到底做了什么啊!   戴维轻咳一声,声音带着恼火:“你能不能别那么看着我!”   “我……”马修斯的大脑卡住了十秒钟,终于凑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我只是在想你已经在和约上签过字了,对吧?”   戴维险些把托盘丢到他脑袋上去。但他强忍着让自己表现得不要像一个被占了便宜的小处女,而是一个玩得起的纯爷们。   “你给我闭嘴!”他说。   马修斯缩了缩脖子,接过早餐,然后安安静静地吃。戴维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姿势僵硬,表情严肃。这一幕却让马修斯越看越觉得有趣。他忍不住放下了叉子,轻声问道:“我到底做了什么,我记不清了。”   戴维立刻想起前一晚男人的种种挑逗行径,以及到了最后一刻,那句可恶透顶的“或者让我来,或者就算了”。他当时都快疯了——算了,怎么能算了,有他这么玩的嘛!   但他还是妥协了。   圣灵啊,他居然妥协了!   看着王子越来越红的脸,马修斯头一次觉得这家伙还是蛮可爱的,温柔地微笑道:“如果我冒犯了您,我感到十分抱歉,殿下,我希望自己让您满意。”   戴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狠狠看着他,眼看就要破口大骂,最后却只是挤出一句:“我很满意。”   “哦——”马修斯拖了一个邪恶的长音,挑了挑眉毛,又拿起叉子,“那真是太好了,不是吗?”   回答他的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重重甩上的门。   马修斯好容易才把嘴里那块香肠咽下去,就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太有趣了——为什么以前从来没发现戴维是个这么好玩的玩具呢?但很快他不得不停下,因为食物又开始让他胃痛。这一次感觉比前些日子都要严重——当然,他醉得也更厉害。他正想着要不要叫个医生来,却听到衣柜里一个极轻的声响。   几十场暗杀的经历让马修斯瞬间警惕起来。他从床头摸了一把早安置好的枪出来,又悄无声息地跳到地上,披上一件柔软的浴袍。如果真的有危险,这也必定是一名不够警惕的杀手,他的呼吸太重——太沉了。   等走近几步,马修斯已经确定他不需要叫警卫,因为里面虽然有人,但明显在睡觉。   他猛地打开门,枪口对准声音的来源,但只看了一眼,他就感到自己的头痛压过了一阵一阵的胃痛。   那个穿着浅粉色裙子的小姑娘有半张脸藏在面具后面,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他。   她大概在这呆了一整夜!而衣柜的缝隙刚好可以看到床……   她看到了床!可这还不是问题的关键——   海黛是个训练有素的杀手,她就算想故意呼吸得那么重,也达不到刚才的效果。   问题的关键,是她背后还有一个人。   年轻的男人,过长的身体在衣柜里蜷缩成非常不舒服的姿势,很明显刚刚被小丫头掐醒,正不知所措地抬头看着他。   马修斯决定先把教育女儿的事情放在一旁,尽可能冷静地问道:“请问您在我的衣柜里做什么,亚力克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考完试,谢谢大家的祝福,结果听说还不错。   倦怠期,论文初稿明明已经到deadline了还是不想写……   狂推荐一下《饥饿游戏》,设定老套,但可读性太牛B了~~!!!!!!   下次更新是周三还是周六?嗯……这是一个问题~~~~    父与女   “我是来找戴维的。”亚力克说完这句,脸不知因为尴尬还是困窘有些略微发红,他从柜子里爬起来,尽管尽力保持姿态,但被压迫太久的腿还是让他略微踉跄了一下,“我很抱歉,公爵大人,我并不知道你们在……你知道……”   “原来是这样,”马修斯放下枪,冷冷地说:“于是,你就跑到我的衣柜里去了。”   年轻人回答道:“不,大人。我想我是被什么东西击中后脑晕倒了,等我醒来我就在这个柜子里,看到这位年轻的女士以及……然后,我觉得……好像不太适合出去打扰你们……”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断断续续地表达着。   尽管亚力克没有说明白,马修斯也足以听懂他是被海黛敲晕了拖进来的。一想到她同这个男人一起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过了一夜,愤怒的火焰便从心头直顶上来,冲得太阳穴都在砰砰跳。可这又能怪谁呢?这看上去强壮的王子分明是个受害者!马修斯转身去酒柜倒了一杯酒,晃了很久才抿了一小口,辛辣的酒气如同刀子一般,顺着食道灌进胃里,引发让人战栗的痛楚——但也让他冷静下来。   “这么说来,殿下,是我对您保护不周了。”马修斯慢慢说道。   亚力克怔了一下:“这只是一个意外。”   公爵点点头:“一个意外,当然,我想您也不希望戴维殿下知晓此事吧?”   想到哥哥平日阴沉冷酷的脸,和前一晚他在马修斯身下的脆弱模样,亚力克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如果说他心目中“战神”这两个字并不适合形容眼前这个漂亮得有些妖娆的公爵,那么,前一晚他所看到的一切足以让他真正相信马修斯是一个神。是的,只有神,才能让戴维露出那一面,人是绝对不可能的!   如果让戴维知道他看到了……   ……他绝对会被灭口的!   情急之下,亚力克完全显露出一个未经政治考验的年轻人的真正想法:“请千万不要告诉他我在这里!”   马修斯停顿了一下,才点点头:“我不会告诉他。”   亚力克又看向海黛,女孩正要张嘴,马修斯又说道:“请您放心,绝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此事——是的,我也可以替这位女士向您保证。”   “谢谢您。”亚力克诚恳地说道。   对方如此青涩的表现,让马修斯略微有些不解,但面上却挂起温和的微笑:“殿下,我想您最好在戴维回来之前离开,虽然我并不确定他会不会这么做。”   “当然。”亚力克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不顾自己还在发麻的腿,三步并作两步蹿到门口,又回头看着马修斯,“您千万别告诉他!”   “我不会。”   待房间里只剩父女两个人,马修斯的头痛便再一次战胜了胃痛。他把酒杯凑到嘴边——该从哪开始呢?她不该把邻国的王子打晕?她不该和男人共享一个衣柜?她不该在半夜偷看他的私生活?   ——还是,离那个该死的亚力克远一点?   海黛依旧瞪圆了眼睛看着他,非但不像做错事的模样,反倒有几分气势汹汹的。她竟先开口了:“我想跟你谈谈,爸爸。”   这个开场白打断了马修斯的思绪,他转身走到书桌旁坐下,才沉声说道:“你先从柜子里出来。”   海黛跳了出去,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像一只野生的小动物——敏捷而轻巧,却没有半分贵族的气息。马修斯对上她的眼睛,那里面积压着即将爆发的愤怒。在直接的对抗中,他从不畏惧任何挑衅,海黛之所以能够让他失控,只因为她是他的女儿。   “你可以开始谈了。”他说。   “你背叛了妈妈!”女孩尖声说道。   马修斯微微一怔,随即便抿紧了嘴角。被酒精麻痹多日的神经似乎在此刻苏醒过来,文森的话、那些报告——还有自己顶着高烧,在安迪代他参加会议的那几天飞到南特所看到的一幕幕——都在眼前晃。   背叛……圣灵啊,她居然在说他背叛了希雅!   尽管没有听到回答,海黛本能地感觉到空气里的寒意,她握紧了拳头,强迫自己说下去:“你难道忘了吗,你在婚礼上的誓言,如果没人提醒你,那么我来说。你发过誓不会和妈妈之外的人上床。如果我没有亲眼看到,你是不是还不肯承认?你是个可恶的骗子,你是个背叛者!”   马修斯强忍着没有抓起酒杯朝她的脸丢过去,道:“这是我的私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在你跟兰西的王子上床之前,那是你的私事没错!”她又一次提高了嗓门,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你是发疯了吗?还是你饥渴到什么人都无所谓?”   “是谁教你这么说话的!”马修斯站了起来,冲上头顶的血流让他感到微微的眩晕,却也加剧了怒火蒙蔽理智的速度。   “不管是谁,都不是你!”这句话不知在她心里压了多久,乃至于冲出口的时候,所带的情绪比她想象中要多一万倍,“你是个不负责任的骗子,你根本就不配做一个父亲!”   马修斯感到心底那个许久没有出现过的魔鬼,正发了疯一般试图撕裂束缚冲出来,他用左手压着发抖的右手,说道:“你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所以我不会怪你。海黛,我们换个日子再谈,好吗?”   “换个日子是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能用陪你那些男朋友十分之一的时间来问问我在干嘛,我在想什么,我碰到什么事情?”她话语飞快地说着,“我昨晚来是想要问你,如果我不穿成那个样子,你是不是都不会同我说话!爸爸!”   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怎么会这么想?不,不……她竟然是这么想的……   “回答我!”海黛死死盯着他,仿佛不愿错过他最微小的表情。   “你现在出现在社交圈太早了,我不希望你暴露在危险之中。”   “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公爵大人!” 她的眼睛里闪动着水光,“没错,你就是这么做的。我的生日是庆祝诺曼胜利的日子,在典礼上,在舞会上,你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过话!你甚至从来都没有笑过!”   那是你母亲离我而去的日子。   这句话终究没能说出口。   “在当上公爵之后,我亲自下令处死了七十五名暗杀者,这还不包括那些蹩脚的、还没靠近我就被杀死的家伙。相信我,这些舞会比你在特种部队的工作还要危险。”他放轻声音,“海黛,我知道你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但你是我唯一的继承人。”   她吸了吸鼻子,拳头攥得更紧了:“可我不止是你的继承人……我还是你女儿——这对你来说一点都不重要,是吗?”   马修斯闭上眼睛:“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是!”海黛打断他,“只有我穿得很难看,你才会跟我说话,你关心我的衣服都比我多!那会你怎么不怕别人发现我是你女儿了?每一次你帮我换过衣服,你都会丢掉你的手套。碰触我让你这么痛苦吗?”   他愣住了:“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能怎么想,你让我怎么想?”她几乎是在尖叫了,“从小到大你都没有抱过我,你大概根本就没注意过这件事!”   “我……”他的声音卡在嗓子里。   她说的没错,他从来没有抱过她。   “解释啊!”她的鼻音越来越重,“继续说你的理由啊!”   “你是对的,海黛。”他说,“我没有注意过——这是我的错。但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不知道你……”他顿了一下,“这么需要我。”   泪水汇成两条溪流,顺着女孩的面颊淌下来,她的声音像蚊子一样轻:“我一直告诉自己,你是因为太爱妈妈,才会厌恶我。但是现在连这个理由都没有了……”   “我怎么会厌恶你,海黛,我……”那个“爱”字堵在嘴边,怎么都说不出来。但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很久远的记忆,一闪而过的一句话,扰乱了他才升起的愧疚。   “你当然厌恶我。”她抽泣着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对妈妈说过什么吗?‘如果你发生了什么事,我会责怪那个孩子。’这句话不是你说的吗?”   就是它!   “是谁告诉你的?”   那天在诺曼的人活到今天的不足一半,都是自己最亲信的左膀右臂。这些人里有几个人知道海黛的身份?有谁会把这句话专门送到她耳朵里?还是说——自己背后早已有了他们的人?   马修斯心里凉得刺骨,原本像单个音符一般跳动的疼痛连成了交响乐,微甜的腥气从喉咙里涌上来。   “那重要吗?”她一脸不可置信。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告诉我是谁。”   “你连否认一下都不肯吗——哪怕你骗我……”她咬着嘴唇,声音里带着哀求。   马修斯越想越觉得可怖之极,能让她如此坚定地相信的人,只能是安迪,毫无疑问——是自己手里的什么人,和安迪一起,都站到了皇帝那一边。她早已暴露在外,她甚至就握在安迪的手里,他随时可以用最光明正大的方式把她送上死路。自己居然一直以为卡迈拉家族在犹豫——那些家伙怎么可能会犹豫呢?安迪是在做戏给他看!   现在,他们在拉拢海黛了。他们想让她反抗他……   “你知道吗,爸爸……”海黛像是梦呓一般轻声说道,“你现在的模样,就是最深处的秘密被发现之后,人会有的标准姿势。”   胃里揪成一团,喉咙一阵阵发紧,血腥气充满了口腔,他几乎说不出话来。勉强把那股腥甜的黏液咽下去,但才说了一个字,另一股又冲了上来。   “你……”   汗水滴了下来,几乎只是一瞬间,冷汗已经浸湿了浴袍。他摇晃了一下,用手撑住墙,才将将站稳。他知道这是胃出血的征兆,曾经的手术带来的脆弱后遗症,几年前在前线发作过。他的眼前发黑,膝盖也在发软,他已经快撑不住了。   不,不能让她看到……   “出去!”他吼道。   海黛竟大哭起来:“那不是我的错,爸爸……我出生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不是我能选择的。”   “你给我出去!”   “你能不能解释给我听?求你了,就这一次。”她用手臂擦了擦脸,“他们说你是个背叛者,我当时还不信……”   他们?   背叛?   马修斯咬着牙,脑子里一片空白,只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告诉我你不是这样的……”她喃喃地说。   疼痛和愤怒扯破了魔鬼的束缚,那个家伙终于苏醒了,带着积蓄已久的强大力量,席卷了他的身体。   马修斯的脸上泛着不健康的红潮:“我现在解释还有什么用呢?你早就有了答案,你在开口之前,就已经给我判了死刑了。”他慢慢说道,眼神是冷酷的,就像被毒汁浸透,“如果你一定要我说出口你才甘心的话,那我就说给你听。”   海黛睁大眼睛,愣愣地看着他。   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他——像是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恶棍,一个真正的魔鬼。   马修斯站直身子,嘴角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我厌恶你,如果不是你,我的妻子就不会离开我。看到你我就恶心,至于碰触你——海黛,你真的指望我这么做么?”   时间仿佛停滞了下来。那些字一个一个敲进女孩的脑子里,她被击垮了。马修斯猛然醒悟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眼前已是天旋地转。他似乎看到海黛跑了出去,又撞上了什么人。   “马修斯!”那个家伙喊道。   海黛快发疯了,但这个声音,和地毯上沉闷的撞击声,让她回过头。后来她曾经千百次向圣灵祈祷她从未这么做过,让她忘记一切,这样她就不会怀疑,不会犹豫——但她还是看到了:如同天神一般的父亲倒了下来,跪在地上,背脊弓起来,像是一只因痛苦而蜷缩的虾,他的左手撑着地,右手捂着嘴,鲜红的血液从他的指缝中渗出来,一滴一滴坠到地上,那殷红的液体越来越密集,吓得她不敢发出声响。是因为自己吗?会是这样吗?她想自己可能有过这个想法:转身,到他身边去扶起他,告诉他,她并不是故意要激怒他——但紧接着,她便看到戴维急切地抱住他的肩膀,吼叫着,又大喊警卫和医生。她看到王子的脸扭曲了,手指指向自己:“你做了什么!”   有人抓住她的手臂,但马修斯挣扎着说了一句什么,又是一口血吐在地上。戴维把他的身体抱起来,护在胸口,那个亲密的姿势,仿佛他们两个人拥有一个世界。这让海黛又一次感到痛苦和愤怒。戴维靠近他的嘴唇,听他说的话。再抬头时,王子已经稍微冷静了一些,一脸阴霾地命令道:“让她走。”   桎梏消失了,她却动不了。   “他请你离开这里,女士。”戴维又说。   海黛的视线凝固在马修斯脸上,苍白如纸,嘴角的血迹被抹成一片一片。他看着她,嘴唇动了动,这次她读出来他说的话:“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其实是十夜谈的一个前情提要吧,关于小海带的性格养成什么的~   -----   sorry更新迟了,周五周六又去考了一家找工作这种事情木有offer的人会很痛苦,有很多offer的人也会很痛苦希望我能早点收到结果陷入后一种甜蜜的痛苦之中吧……    牺牲品   瓦尔特帝国公爵马修斯病重垂危的消息迅速传遍整个大陆。   据说他的状况起初没有那么严重,但公爵在瓦伦皇家医院意识清醒的第一刻,便不顾医生的反对坚决离开。回天鹅堡的飞行旅途导致他的病情急速恶化,甚至一度传出病危的消息。而当他在昏迷中被送达神圣万星医院后,整个区域就被军警彻底封锁,甚至连天鹅堡的教会负责人——枢机主教德兰克都无法进入。几条街里里外外不知围了多少记者,却没有一丁点风声透出来。   南特电视台甚至开始有对话节目公开分析,如果战神就此死去,瓦尔特与兰西两国刚刚签订的和约会不会被废除。对此,两国的媒体都保持了奇异的沉默。这诡异的安宁持续了一个多月,连彼得皇帝和兰西皇太子戴维亲自打来的电话,都没能探到任何结果。各种谣言层出不穷,有人说马修斯早已死去,如今只是瓦尔特军内部在重新洗牌;也有人说,这是一次早有预谋的暗杀行为,孩童杀手早已取得公爵的信任,这位在公爵发病时出现在他房间的神秘少女成为新的流言中心;甚至有些低俗的节目,开始根据这段传言推断公爵不仅是同性恋,还有恋童的倾向……   而官方答案却只有一个——无可奉告。   初夏的天鹅堡天气最为多变。眼见着是明媚的晴天,转眼间又下起了雨。黑色的轿车停在距离中央公园不远的角落里,仆人支起一把大伞,男人从车中出来,穿了一身天鹅堡常见的粗布长袍,把兜帽压得很低。他站定之后在原地停了几秒钟,像是在倾听雨敲打伞面的声响,然后才迈开脚步,悄悄拐进一栋古老的公寓楼中。   房间里的景象是再熟悉不过的,那些过往的日子,仿佛伸出手就可以触及。但客厅里等待的人却同以前不一样。德兰克主教站在客厅中央,双手搓得有些发红,看清马修斯的一瞬,连平日的冷静都不见了,狠狠呼了一口气。他张了张嘴,总算说出一句:“没事就好。”   马修斯摘下兜帽,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他看上并不十分精神,但距离传言中濒临死亡的状态,也的确相距甚远:“很抱歉让您担心,神父。”尽管德兰克已经是下一任教皇的最热门人选,但马修斯依然用小时候的称谓——神父。   这些天的紧张和担忧并不能因为这句话而平息,德兰克勉强让自己的语调平稳:“你连我都要瞒,公爵大人。”   疏远的称呼暴露了他的怒火。   “请允许我向您解释。”马修斯脱掉那长袍递给仆人,又做了个让他们离开的手势。房间里的桌椅都是当年希雅挑的,坐下的时候会稍带一些硬邦邦的感觉。他觉得有点头晕,用手支住头,又对着德兰克说,“您先坐下,好么?”   “马修斯,不管你到底要干嘛,你都不该这么办事情!”德兰克还是紧锁着眉毛,语气中带着严厉的责备。   “我只能跟您谈一会,神父。”马修斯说道,“所以请您先听我说。”   “一会?”   “是的,今晚我要去诺曼。这些天压了太多事情。”   “你这孩子,真是不要命了!”德兰克哼了一声,总算肯坐在他对面,他的双手放在桌子上,视线则落在马修斯略带疲惫的面容上。   马修斯没有回应这句话,抬起眼睛,对上主教的目光:“我想,您一定还记得我小时候那些奇怪的梦吧。”   “是的,我记得。”德兰克收敛心情,淡淡答道。   “我一直没有告诉您的是——在希雅离开我之后,我再也没有过这样的梦。”马修斯把手放下,他的语气很平淡,但显然每一句都已经有了腹稿,“我不知道这算好事还是坏事,但这就是事实,我看不到未来了,因为它已经发生了变化。”   德兰克略感惊讶:“那你的战绩……”   “我曾经梦到的东西,几乎都记得,多少还有些帮助。不过除此以外,就都要靠我自己和同僚了。”马修斯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兰西人大概永远也想不到我们的情报网藏在哪。”   “恐怕我问了,你也不会说。”   “这些人,早晚我要交到别人手里去,但神父不合适。那都是些肮脏的交易,你毕竟是圣灵的代言者。”马修斯收起笑容,“不说这个了。问题的关键是,真正的历史和我少年的梦境并没有什么区别,我的预言被一一印证。现在只有两件事,我看到了,却还没有发生。我只想告诉你其中的一件。”   马修斯停下来,两只手交叉在一起。   “说吧,我的孩子。”作为教士,德兰克擅长于倾听。   他转开视线,望向窗外:“我的死亡”   雨已经停了,灿烂的阳光直射进房间里,在两人的身上罩了一层淡淡的金。德兰克想,换成任何人,他都能立刻说出最恰当的话语来安抚或者驳斥——可此刻他却完全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是真的把马修斯当成自己的孩子。   这孩子长大了,褪去少年时的古怪和疯狂,变成一个能够扛得住国家重任的男人。可是在他的眼里,马修斯还是个孩子。   一个充满活力,远离死亡的孩子。   “恐怕我没有太多时间了,神父。”马修斯收回视线,“我并不知道确切是什么时候,三个月,半年,一年或者两年,总不会再多了。”   德兰克的语调中带了些颤音:“别这么说,马修斯。”   “我们必须要谈这件事,哪怕把我的梦放在一边,这件事都随时可能会发生。”马修斯说道。   “好吧,我们谈谈。”长者艰难地说道。   “这一次我是想看看,如果我死了,会发生什么事情。”   “测试人的心……”德兰克摇摇头,“不,你不能指望有好结果。”   “的确如此。”马修斯说,“结果非常糟糕,我所拥有的权力吸引了太多人。不过,也让我知道了哪些人是可信的,哪些人在犹豫。同生共死的兄弟总还有一些是坚定的朋友,要是他们之中也有人想捅我一刀,那就太可怕了。”   “你是说军队。”   “我的根基在空军,而鹰族的根基在军火。”马修斯的黑眸中散发着清冷的光芒,“一旦我死去,这两者会是皇帝最先要攥到手里的——或者最先要消灭掉的。”   “你一定要说‘死’这个字吗?我不喜欢这个前提。”   “我会尝试改变这个结果。”马修斯看着他,“我尝试过改变别人的命运,希雅,还有另一些我的朋友,你知道的。但现在我不再像当初那么狂妄了,我知道如果我想活下去,我要付出什么。我可以用极大的代价来换取微小的生存机会,可如果我打算干预历史的方向,是不可能成功的。”   “你在跟圣灵讨价还价了。”   “他让我懂得谦卑。”   德兰克想了一会,把身体靠在椅背上:“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要把我最核心的力量散到民间,我需要他们一批批消失掉,战死,病死,随便什么方式,当然,那不是真的,只是把他们藏起来的借口。”马修斯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已经这么做过了,但是人数太多,我没办法悄无声息地藏住这么多人。我需要你的帮助。”   “你是要建立一支亡灵军队?”主教愣了一下,“像蝼蚁一样躲在地底下?”   “我们才和兰西签了和约。在和平时期这些战士不会有太多用处,反而会成为皇帝打击我的靶子。”马修斯说道,“而到了适当的时候,他们会变成最强的武器。”   “这简直是魔鬼的作为——你自己呢,也是这么计划的?”   马修斯说:“我会尝试。”   “你想用这种方式来欺骗圣灵?”   “圣灵已经告诉我结局。”马修斯说道,“我相信他的力量。”   “你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表现得像一个信徒!”德兰克叹了口气,“而我居然不能反驳你。”   “神父,”马修斯无奈地笑了,“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谈过几千次了。”   “是啊,你的那些梦。”德兰克摇头道,“你怎么知道那是圣灵的旨意?好了,我不再跟你争论,暂且当它是真的吧。”   马修斯说:“那是真的。”   德兰克心里已经明白了他的打算:“你想让他们躲进教会?”   “是的。”马修斯点点头,“圣灵的领地独立于皇帝的统治,这是他们的手无法触及的地带。”   德兰克迟疑了一会:“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军队失去主力,对这个国家来说意味着什么。”   马修斯沉默了。他站起来,走到窗边。没有外袍的遮掩,他看起来是消瘦而病弱的,掺杂在黑发中的银丝在阳光下格外耀眼,而紧缩的眉头让他看起来简直有些苍老。   “失败是不可避免的。”他轻声说道,“我和皇帝之间的这场战争,从和约签订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有了结局。而一旦我死了,我带出来的人没有办法应付背后的敌人;至于皇帝的亲信,哪怕是安迪,也对抗不了兰西。”   内战早已打响。   德兰克从来都站在这场斗争的核心。他自己是被马修斯一步一步推到这个位置上来的,公爵病重的这一个月,已经足以让政治形势再明朗不过,卡迈拉家族已经完全站到皇帝一边,而伊曼,则非常罕见地,维持着自己的孤傲姿态。即使在教廷内部,也有着派别之分。表面上是主战派和主和派,但事实上,却越来越清晰地划分为公爵派和保皇党。近来一些与他不和的主教明显地趾高气扬起来,甚至还有人当面嘲笑他“听说您的赞助人状况不妙”。   但这场政治战争,才刚刚开始,远没有结束。   “我的孩子,”德兰克说,“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正是你的所作所为,才让那些预言成真?”   “我怎么可能没想过!”马修斯提高了声调,立刻又恢复了自制,“神父,我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我们有机会赢。不要总盯着事情的另一面。”   “圣灵也教导我们:凡事谨慎。”马修斯说道,“名单上的人不会影响当前的局面。”   “那么海黛呢?”德兰克盯着他,“你的女儿,你的继承人,她在你的名单上吗?”   马修斯避开了他的视线。   德兰克重复道:“告诉我,这个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我希望能保护她,但恐怕她不但不会接受我的提议,还会把一切都告诉安迪。”   德兰克加重了语气:“她会成为一个牺牲品。”   “我不能……”马修斯深吸了一口气,“我不能把赌注都押在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身上,就算是两年以后,她有多大?十四岁?她是很聪明,在军事和飞行上,她是天才。她还有着很好的政治嗅觉,但她太小了。”他看着主教,“神父,你告诉我,对于一个如此年轻,又手握瓦尔特和卡迈拉两大家族权力的孩子,我给她留多少军队,才是在帮她而不是害她?”   一个人都不留。   这句话在脑中闪过,德兰克虽然没说出口,但终于开始接受马修斯的说法。   “现在不是十二年前,陛下不会再给她这么多时间,让她培养自己的党羽,就像他曾经给我的那样。”马修斯又说道,“她打的胜仗越多,离死亡也就越近。这个错误我年轻的时候就犯过,小孩子总是争强好胜,不知收敛,越是自以为聪明的越是如此。她要是个傻瓜,我还放心一点,偏偏她不是。”   “但是你已经有根基,如果有你的人来保护她,或许结果会不同。”   “如果?神父,如果我和我的兄弟在一起还赢不了皇帝,那么她能做到?”马修斯反问道,“这一切的前提都是我输了,输到没有自保的能力。我在这个位置上一天,就能保护她一天——可我真的不知道……”   他的声音弱了下去。   这会是一个可怕的决定。德兰克早就知道马修斯和海黛不亲近,但他自己对海黛也知之甚少,女孩两年前加入特种部队之后,他甚至都没有见过她,自然也无从判断她的品性。如果马修斯的计划真的如此庞大,那么加入一个他不能完全信任、又如此重要的人,的确有着非常大的风险。   “如果从政治的角度来考虑,抛弃她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德兰克说,“但马修斯,你是一个父亲,你必须记住这一点。”   马修斯沉默了一会,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我明白了,神父。”   两人又谈了几句,仆人敲门的声音便打断了对话。马修斯起身去穿那件长袍,把兜帽严严实实压在头顶上。德兰克笑道:“我记得你小时候最不耐烦穿这个。”   马修斯也笑起来,语调中略带了一丝撒娇的意味:“神父……”   “你要赢。”德兰克突然说道,“不惜一切代价。”   “我会努力。”   “如果要说你有什么缺点,我的孩子,那就是你从小就拥有太多。”德兰克慢慢说道,“天才、权力、美貌和金钱,你一样都不缺。所以你是个优秀的投资者,却是糟糕的赌徒。你不知道一无所有的滋味,就不敢把赌注全都押在一处。可是你要记住,马修斯,总想着给自己留后路的人,无法成为真正的王者。”   马修斯收起笑容,没有回答。   “我会在你的背后,不用担心。”德兰克伸开双手拥抱他,“你必须要赢,我的孩子。”   “谢谢你,神父。”马修斯亲吻了一下德兰克的面颊,退开一步,看着对方的眼睛,“既然如此,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德兰克说:“这肯定是非常糟糕的事情。”   “我需要你尽快成为教皇。”   “……现任的陛下还很健康。”德兰克脸色有些发白。   “神父,你看,这就是你唯一的缺点。”马修斯说道,“每一顶皇冠都会浸满鲜血,圣灵座前也不会例外。”   作者有话要说:小朋友们新年快乐~~!!!!!!2012心想事成~~~~~!!!!    伤害   离开公寓之后,马修斯脑中一直在想德兰克最后对他说的那几句话。   ——总想着给自己留后路的人,无法成为真正的王者。   他知道德兰克说得没错,但他还是无法下定决心。毕竟他的优势全在军队,如果真的打起内战,他会有不小的胜算,只是这样一来会有多少瓦尔特人将死于自相残杀,简直无法想象。兰西或许他还能利用和约以及戴维来牵制,但南特,也会袖手旁观吗?   血流成河的景象,他见过太多了。   ……而不这么做,自己的胜算又太小……   帝国的君臣之间,天生就有等级的差距。皇帝杀他叫做锄奸,他打回去,却成了叛逆。面对皇帝的施压和打击,他曾经选择逆来顺受,结果只让对方得寸进尺。事到如今,已经再没有缓和的可能了。   如此想了一路,便又觉得头痛。车绕道回了一趟湖光别墅,马修斯叫人去取了一些文件,又把丹叫了出来。男孩被闷在家里快两个月,见到马修斯,先是睁大了眼睛,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一溜烟钻进车里,扑到他怀里狠狠地抱着他。男人坐在那里毫无动作,丹抬头看他时,被对方眼里的冷淡吓了一跳。马修斯的表情中带了一丝厌恶,出于本能,丹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   “您没事,真是太好了。”丹放柔声音说道。   马修斯说:“让你失望了。”   “您怎么会这么说!”丹提高了音调,身子却往后缩了缩。   “我说的规矩……”马修斯顿了一下,盯着他的脸,“你还记得么?”   丹心知不妙,勉强撑着脸上的笑:“当然了。”   “三条,你犯了几条了?”   丹咬住下唇,没说话。   这些天,他去了马修斯的书房,也联系了安迪。当然,在此之前,他还跟他上床了。   马修斯的声音平淡无波:“到机场还有十分钟,给我一个理由。”   他没说全,丹却听得明白。这句话分明是在说“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明明是夏天,男孩的手脚却一下子冰凉,像是把身上的血都抽净了,全涌回砰砰跳着的心脏里。先前想过的种种解释,一时间竟忘了个干净。马修斯平安回来的风险,他不是没有想到过,但安迪侯爵的命令很明确,他虽犹豫,终究没有违抗。这种事情毕竟在对方的地盘上,手脚再干净也难免有痕迹。但他没有想到马修斯会在这时出现,毫无预警,没有一丁点先兆。他更没想到公爵会选择在车里发难——密闭的小空间,没有逃跑的可能——这同一个套,他是第二次掉进去了。   ——挟持他。   这个想法跳出来的时候,连丹自己都吃了一惊。这或许是他唯一的生路。丹没有见过马修斯和人打斗的记录,他曾听安迪说过,公爵并不擅长格斗。男孩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被马修斯抓了个正着。黑色的眼睛仿佛是有魔力,让他全身的肌肉都僵硬起来。   “我……”丹发出一个单音,后面的话卡在嗓子里。   还没动手,他已经完全输了。   马修斯看着他,表情疏远而冷淡。只看着这一幕,丹便觉得心底的什么地方,碎裂了。他知道信任与依恋是一种多么脆弱的东西,自己毁掉了一切,但他还得毁下去。   为了活着。   几秒钟的时间,丹冷静下来。如果马修斯打定主意要杀他,那么他根本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我以为,书房里的那些是您希望让安迪大人知道的。”他说。   如果连生病都是一个圈套,那么,侯爵和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必然也能计算到。那间书房,他是在马修斯病倒三周之后才进去的,中间公爵做过什么安排,动过什么手脚,又有谁能料到?   男人眯起眼睛。沉默仿佛有了力量,空气凝结起来,几乎难以吸到肺里。半晌,马修斯微微笑了,伸出手摸摸他的头:“聪明的孩子。”   丹一丁点都没觉得危机过去,他还僵在原处。手套冰冷的皮革碰触到额头的皮肤时,他打了个寒噤。那只手顺着他的面颊滑下来,捏住他的下巴。   “这么说来……”马修斯说着,眼神不像在看一个活人,倒像在打量一个艺术品,“你是站在我这一边了?”   “当然,大人。”丹干巴巴地回答道。   “你为了我肯背叛原先的上司,我该怎么奖励你呢?”   “我不需要奖励……”   马修斯把手指按在他嘴唇上,打断了他的话:“你当然需要,我的宝贝。”   他的语气温柔,眼神的温度却一点都没有提高。   冷得让丹有些想哭。   “我得给你印上一个记号,这样别人就会知道,这个小美人已经有主了,对不对?”马修斯靠近他,嘴唇贴着他的耳朵。   丹往后缩了缩。有一瞬间,他很想甩开马修斯。男人的声音和气息,让他想起小时候的某一个夜晚——在被伤害之前,完全掌控实力上风的那个人,是如何玩弄他的。就像一只猫逗弄自己的猎物,残忍而有趣的游戏。   但他不再是个孩子了。   丹侧过脸,轻轻吻了下马修斯:“我爱你,马修斯。我喜欢你给我的任何礼物。”   马修斯怔了一下,坐直了身子。车子慢慢减速,机场到了。   他的眼睛盯着别处,之前的冷酷消失了,看上去苍白而疲惫:“我曾经想过……”他低声说,然后自己摇了摇头,“算了……”   “大人?”   车停稳了,一个身着军装的人来给马修斯开门,他没有回头,直接出去了。紧接着丹这边的车门也被打开,四只有力的手狠狠抓住他,控制的位置与技巧都极其到位,丹被他们拖了出去,他看见马修斯的背影,大喊了一声:“公爵大人!”   马修斯没有回头。   第三个面无表情的军人站到他面前,抬手的同时,子弹已经上膛。丹挣扎着,一脚踢飞了对方手中的枪,又一矮身躲过颈后的袭击。但他没能甩开抓着他手臂的两个人,对方在脚下与他过了几招,巧妙地扭身压住他的腿,迫使他跪倒在地。   这些不是一般的军人,是特战部队。   丹心底发冷,他从未听说过,空军中还有这样一群格斗高手。   “马修斯!”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着。   这一次,男人停住脚步,依然没有看他,只对身边的人吩咐了一句。   丹抓住几人等待命令的一瞬,手上用了狠力扣住军人的手腕,却也只拧断一边。再去反手袭向另一人时,胸口仿佛被撞了一下,传来一阵刺痛。丹低下头,看到一枚针剂刺进皮肤里,麻醉弹特有的橡胶弹壳还在微微颤抖着,持枪的人站在十几米开外的地方。丹未及多想,便眼前发黑,脑袋沉甸甸地就往地上栽下去……   醒来的时候,丹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漆黑的房间里。   手脚被锁在椅子上,嘴唇干裂得仿佛要燃烧起来。   但最可怕的,是面颊的刺痛感。整个左脸都肿起来,火辣辣地痛,像是被烙铁烫过。   没有镜子他也知道,自己的脸毁了。   不过最起码,还活着。   手脚动不了,但力气还在,他在可能的范围内活动了一下身体,只觉得头有些晕。之前的药力似乎还没有过去,睁着眼睛什么都看不到,不一会他又有些困,低下头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他已经回到湖光别墅。   电视开着,正在播马修斯参加会议的新闻。他看上去比前些天还要虚弱,但背脊挺得笔直,说话声音虽不大,内容却依然简洁有力。   “元帅在病愈的第一时间便投入工作之中……”女主持人念着早已准备好的稿子,“我们希望他能够保重身体。”   丹翻身坐起来,身上是舒适的丝质睡衣,窗外是正午,夏天的阳光带着热气涌进来。丹愣了一会,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手腕和脚腕的淤青还在,脸上的……   他的脸!   丹一下子跳起来,直接冲进小套间的浴室里。镜子里的男孩脸上多了一大片阴影,他惊恐地瞪大眼睛,强迫自己仔细去看——他的右脸光洁如初,左脸上却有了一只展翅的鹰,占满了脸颊,尖利的爪子抵到下巴上,翅膀的尖端直扬到眼睛后面。   非常美丽、细腻、技巧高超的纹身——如果它不是在脸上!   丹抽动一下嘴角,那鹰仿佛也跟着动了一下,冷酷的眼睛闪着寒光,竟像是从镜子里盯着他看。丹伸手就狠狠锤过去,镜面哗啦啦碎了,锋利的边缘刺破了他的手,但他没有感觉到痛。   那不是一张美丽的少年面孔,乍一看,却像是阴阳脸的鬼怪,连原本的妖娆,都是在给那怪物蒙上了一层更加诡异的色彩。   他的脸毁了。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许久,低下头,那些玻璃碎片反射着他的模样。   “一个记号……”   丹仿佛听到马修斯这么说着。这是瓦尔特的家徽,他认得。   多么简单有效的方法——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相信,他是卡迈拉人了。   他一直站在那,直到听见窗外少女的笑声。   丹抬头看过去。一个年轻姑娘正坐在花园的秋千上,马修斯站在一旁,跟她说话。   女孩长得算不上美,但笑起来很甜,一看就是从小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马修斯折了一枝花递给她,女孩嘟着嘴说了句什么,马修斯便亲自把花柄折断,把那朵鲜艳的花插在她浓密的头发里。   “留下来吃晚餐吧,亲爱的雪莉表妹。”丹听见马修斯这么说,“我有一个很棒的厨子。”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嘛就要勤奋一点无意中发现一张很有小丹被虐质感的图啊哈哈哈 重逢   马修斯既能笼络住那么多那么多铁血汉子,能把丹这样的色/诱高手玩弄于股掌之间,也必定能哄住小姑娘。只要静下心来做做功课,这事没有那么难。   陪伴、体贴、送礼物、甜言蜜语。等“病愈”最初的一阵忙碌之后,和平带来的大把闲暇时间,马修斯一半给了海黛,另一半则全放在雪莉身上。海黛和他隔阂已久,马修斯见了她又总会自控力下降,因而还不是十分亲近。可到了雪莉这里,则完全是另一种效果。几顿饭吃下来,雪莉对他的称呼已经从公爵大人变成了“亲爱的表哥”,偶尔还会直接叫他的名字。挽着他的姿势,也熟稔许多。曾经马修斯觉得有些话,有些事情,只能对那一个人说,只能对那一个人做。但自从他去见了希雅,心定了,仿佛又放开了许多。   是的,他还是去南特找她了。就在见德兰克的前一天。   马修斯拿到希雅的地址已经有一个多月。胃出血病倒之前他便远远去看过一次,见一家三口正坐在院子里聊天,他便没敢靠近。这一次他等着伊万出门,才走出车子,敲了敲贫民窟那扇简陋的门,希雅见他的时候愣了一下,很快便恢复了冷静。马修斯看得出,她对自己的到来早有准备。   她的住处很拥挤,只有一个大屋子,既是卧室,也是餐厅和客厅。马修斯有些局促,询问过后,才小心翼翼坐在床沿上。   希雅的气息完全变了。   她少了一只眼睛,那道可怕的疤痕让她的左脸肌肉扭曲,残缺的手指在倒茶的时候会颤抖。但她改变的远不止是外貌。常年的穷困与逃亡,让她的眼神变得闪烁。自信、骄傲与勇敢,在这一个希雅身上已经看不到了。   马修斯无法想象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个女人,哪怕迎面走过来,他都无法认出她。   十二年的空白,用什么都换不回来。他认识她,从八岁到十九岁,也还不到十二年。   见他没有开口,希雅说道:“听说你病了。”   “没有他们传的那么严重。”   “那就好。”   马修斯后悔了。他为什么要来?他想过最可怕的状况也不过是眼下这样:平淡的声调,两个人像老朋友一样,面对面坐着。他喝着她倒的茶,带着苦涩的霉味;他看着她四岁的孩子顶着一头蜜色头发,坐在肮脏的地毯上玩树枝。   久违的麻木充斥了他的身体,那是痛到极点的感觉。   “我等过你。”希雅解开系着头发的带子,试图挡住自己的脸,“但是我等不了那么久。”   “为什么不来找我?”马修斯问。   “为什么?你在那么高的地方,当然看不到原因。”她说,“这么多年的战争,兰西人会由着我们越过国境线?为了回去,伊万被打断了腿,到现在都不灵便。我不能这么任性。”   马修斯没有说话。   “我们的生活……不,你不能想象。你都不知道什么饥饿,马修斯。”她继续说着,话语里终于带了一点情绪,“在我为了一块面包跟人拼命的时候,你……你正忙着跟你的漂亮小男孩们玩。”   “你相信媒体说的?”   她看着他:“我怎么能不信?那个人不是你吗?那些事不是你做的吗?”   “在我知道你结婚之前……”马修斯艰难地说着,他觉得自己像是被老师抓住作弊的小学生,“我从没有打破过自己的誓言。”   希雅盯着他看,眼底因困苦而冻成的坚冰融化了。在这一瞬间,她又是原来的那个女孩了。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懂他的人。   “可是马修斯,”她放轻了声音,像是温柔的安抚,“我怎么能知道呢?”   直到此刻,这么近,马修斯才明白,质问、指责,或者是解释,都已经晚了。太晚了。   他当然能告诉她,他知道什么是饥饿。他曾经被兰西军困住过,十几个人在一个山洼里,弹尽粮绝。他吃掉了自己的皮带,那滋味真是糟糕透顶。后来他们连人的尸体都吃,几个人签了一张协议,同意自己死后身体被同伴分享。如果不是他当时的副官选择了自尽,他的身体状况是不可能撑到救援到来的。   但是他没有必要告诉希雅这些。   结果马修斯竟不知能说什么。   他想给自己的心筑上一道防线,就像对任何人那样,冷淡而疏远。但他做不到。   希雅的孩子走了过来,抓住她喊饿。女人露出一丝尴尬的神色,摸摸男孩的头发,说:“莱恩,要等爸爸回来哦。”   马修斯终于找到了话题:“你们现在……靠什么生活?”   “伊万的手脚都有伤,他没法当医生了,我也不敢让人知道他是医生,他在兰西惹过麻烦。”希雅答道,“能做什么做什么吧。”   这真是一团乱,他想,但是该问的话,他必须要问。   “你愿意跟我回去吗?”他问道。   “我不能丢下伊万和莱恩。”   “我不是这个意思……”马修斯急忙说道,“我是说,海黛也很需要你,她十二岁了,是个漂亮的小家伙。还有安迪,你知道他生病了吗?你母亲的状况也不太好。”   终于轮到她沉默了。   过了很久她才开口道:“如果我回去告诉海黛,我是她的母亲,你觉得她会是什么感觉?”她的眼睛里闪着泪光,“我不是没有想过……但是马修斯,你是个成年人,你能明白命运的力量,你知道有些东西我们无能为力……海黛能理解吗?她能理解我和伊万吗?她能容忍莱恩吗?”   她看着他,像是想要得到肯定。但马修斯避开了她的眼神。   ——海黛不可能接受的,她太敏感了。   “对海黛也好,安迪和妈妈也好,就算是你,都一样的……”她说道,“一个死去的希雅,一个完美的烈士,总好过现在的我。现在——我是什么样子,我自己知道的。我连看到穿军装的人,都会害怕。”   希雅看着他。   “我离那个世界太远了,回不去了。”她说。   马修斯微微战栗了一下。   他一直知道希雅是聪明的,他看这个世界,从来都没有她看得明白。   “我真希望家里有面镜子,让你看看你现在的表情。”希雅笑得勉强,“你根本就不想跟我在一起了,你只是想要让自己不那么愧疚。”   像是被烫到一般,马修斯把交叉在胸前的双手放了下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想逃跑?   还是从见到她的第一秒,就是这样的感觉?   他没有为自己辩解:“我需要时间,来接受……”他看了看那孩子,“这一切。”   “是啊。”她点点头,“我总能在电视里看到你,所以好像你都没怎么变。”   马修斯摇头:“不可能不变的。”   “我的小男孩长大了。”   这个熟悉的声音和称呼,让他微笑起来。两人又聊了些别的,没有再碰触艰难的话题,可绕着绕着,马修斯又转了回来:“就算是为了平息我的愧疚也好,我还是希望你能回到瓦尔特。你要住在哪里都可以,但起码让我知道你是安全的,生活得舒适。”   见希雅没有表现出拒绝,他继续说道:“况且你现在的状况,我也放心不下。伊万可以得到治疗,而这个孩子……”他吸了一口气,“他在长身体,不是吗?他需要好的营养,以及教育。”   希雅苦笑道:“你知道我没法拒绝。”她顿了一下,“我还得和伊万商量一下。”   “当然。”他点头,“有我在,国境线不是问题,你不要怕。”   “我知道。”   “我不能把你放在我的直属辖区,现在我自己也有些麻烦,我怕万一有一天……”马修斯想了想,没有提自己和卡迈拉家族的不和,“我会让德兰克来联系你。”   希雅松了一口气:“这样伊万会比较容易接受,他也是个死脑筋。”   马修斯忽略了她的那个“也”字,低下头,拿出一张纸写下自己的电话:“你想好了,告诉我。我不出面,教廷的人会来找你。”   “好。”   他把纸条和一枚蓝宝石戒指一起递给她,然后站了起来:“如果不是你卖掉它,我也不会这么快找到你。还是留着吧。”希雅抓着小莱恩的手,也站了起来:“你要走了?”   “嗯。”   她笑笑:“那么再见,马修斯。”   “没有拥抱?”   “没有必要。”   马修斯深深看了她一眼。他想——只有希雅才会这么说,这么做。她没变,她还是那个人。   她送他到门口,对他说道:“别再跟那些男孩瞎混了,你又不喜欢他们。差不多的时候,成个家,有个贴心的人照顾你,我也安心。”   马修斯听到这句话,鼻根都紧了紧。他说:“我会再来看你的。”   “别这么做,马修斯。”希雅笑了,“我有我的生活,你也有你的。”   他看着她:头发黏糊糊地粘在头顶上,勉强遮住半张脸,完好的右脸因为风霜而显得比实际年龄苍老得多——如果忽略马修斯的白发,他们看起来相差远不止一岁——她赤着脚,身上穿着粗糙的衣服,不算干净,还打了补丁,从轮廓上,也可以看出身材与先前的巨大差别……她手里牵着她和别人生的男孩,小家伙长得全像那个医生,脸上还淌着鼻涕。   就算这样,他还是爱她。   但他已经没有表白的立场了。   “我明白……”马修斯说,“可能今年,我也要结婚了。”   “你喜欢那个姑娘吗?”   马修斯愣住:“不——我是说,我还不知道。我跟她不熟。”   “你要让她幸福。”希雅握住他的手,“你有让人快乐的天赋,不要浪费它。”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没撑住,把他们俩见面写出来了忐忑……    雪莉   雪莉是个让人快乐的姑娘。   马修斯必须承认,和她在一起,他总会觉得很轻松,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   比起海黛,雪莉成长在一个和马修斯更为相似的环境里。她对时尚有着良好的品味,能跟他谈论艺术品和舞蹈,两人还经常一起去骑马。有时候马修斯觉得自己回到了十几岁的时候,像是还在学校里,从没参与过那场战争。   有一次他对她说:“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单纯的人。”   雪莉笑着答道:“你错了,马修斯。我可不单纯。”   他靠近她:“你哪不单纯了?”   “我父亲的那些情妇,一个个打得你死我活,还有我的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为了争宠什么招数没用过?我看着这些长大,怎么可能单纯呢?”   “如果你不单纯,”他陪着她绕圈子,玩文字游戏,“你为什么会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知道,”雪莉的眼中带着崇拜和爱慕,“不管我玩什么把戏,你都能抓住我。   马修斯哈哈大笑:“那你不是单纯,而是聪明了。”   “而且……”她垂下眼帘。   “嗯?”   “如果我们要一起生活,”她脸红了,“我希望你看到的是真正的我。”   “我喜欢这样——”他轻柔地说,“我喜欢真正的你。”   那天晚上,在瓦尔特湖边,马修斯第一次亲吻了她。女孩的嘴唇像是柔软的布丁,她温顺地让他主导一切,在这个吻结束之后,把脑袋埋进他的肩膀里,半晌不肯抬起来。   “你这样子,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坏人。”   雪莉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难道你不是吗?”   “这个控诉,让我很惊惶。”他笑眯眯地重复着之前歌剧里的台词。   “我听说你湖边的别墅里,”雪莉嘟着嘴说道,“还藏了一个漂亮的小男孩呢。”   “我向你保证,亲爱的表妹。”马修斯捧着她的脸,严肃地说,“他没有我漂亮。”   雪莉被他逗笑了,弯起眼睛:“跟你比长相,我先要去撞死了。”   “你很美。”马修斯说,“相信我,你很美。”   雪莉撇开脸,却依然斜着眼睛看他:“行了,公爵大人,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我喜欢你的头发,”他说着,轻轻在她发际印下一个吻,“就像是太阳的光辉。”   雪莉笑盈盈看着他:“只有我的头发?”   “还有你漂亮的绿眼睛,我应该送你一条祖母绿项链,来衬托它们的美。”   他低头去吻她的眼睛,雪莉惊叫一声,赶紧闭上双眼。   “你的嘴唇,”他又一次吻住她,“总是让我很饿。”   雪莉推开他:“这是什么形容?”   “单纯的姑娘,你对男人知之甚少。”马修斯又一次引用了歌剧中的台词。   她睁大眼睛:“那是魔鬼的话。”   “可不是么。”马修斯又亲了下她的耳朵,才站直了身子,“我得送你回家了,不然夜幕降临,我真的要变成魔鬼。”   雪莉这才听明白他在说什么,脸红得彻底,把手从他手里抽回来,背在身后。   雪莉在天鹅堡的住处离马修斯的别墅只有五分钟的车程。这一片是贵族专属的禁区,伊曼家的行馆比马修斯的更大,也更华丽。两人在客厅里又喝了茶,说了会话,直到太晚了,他目送她上楼回卧室,这才转身离开。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午夜。   卧室里静悄悄的,房顶荡漾着湖光的影子,波光粼粼,像是一幅抽象画。马修斯嘴角还留着笑容的余温。他想或许希雅是对的,他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了。   人最需要的,不一定是爱,而是陪伴。   这些天,他已经感觉到,雪莉会是一个非常好的伴。   如果说他对这段关系还有一点犹豫,那必然是因为他对自己死亡的幻梦。他隐约记得那个梦出现过一次,是在德兰克的家里,仿佛有着燃烧的场面,再探究细节时,却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他想,如果自己即将死去,那么对于这个年轻的姑娘来说,似乎有些不公平。但话说回来,在正式结婚之前订婚,似乎也是个不错的主要。既能和伊曼缔结婚约,又不会给雪莉带来伤害……   这么想着,他脱掉衣服,去浴室洗了澡。出来的时候看到手机在响,马修斯几乎是跳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   他听到希雅的声音……   马修斯的精神过于集中,竟没发现卧室的门还微敞着。红发的男孩站在门口,静静地听。那个手机,丹虽见马修斯一直带在身上,却从没见有人给他打过。   温柔、耐心——如果说这两个词,是用来形容他和雪莉说话的声调,那眼下的声音,则完全是另一回事。   是依恋。   小心翼翼的,仿佛怕自己说错了话,透着紧张,就像初恋的少年。   “是的,我知道。”马修斯说,视线往门口扫过来。   丹敏捷地闪开了。   门被合上了,男孩站在走廊的阴影里,盯着那个方向,很久没有动。   第二天马修斯推掉和雪莉的约会,又去找德兰克出来。两人密谈了许久,没过几日,空军便低调发布了战死人员和战斗失踪人员的通知,竟比先前的战报人数多了许多。这个消息一出,媒体立刻开始攻击马修斯为了签订和约,隐瞒战争真相,但这些报导很快被压了下来。为此皇帝在召见马修斯的时候,还特意提起此事。   “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国家。”   “这是臣的职责。”   两人的对话还像很多年前一样,平淡有礼,就像一个普通的长辈对晚辈。   “听说你要和格兰特家的雪莉订婚了?”   “是的,陛下。”   “那是个好女孩,你要好好对她。”   马修斯微笑:“我会的。”   “这么多年了,你终于放下希雅了。”   “让您挂心是我的过错。”   “不要这么说。”皇帝走到他身边,“希雅也是个好姑娘——说起来,马修斯,你拐走了两个我为路易选定的王妃啊。”   马修斯立刻低下头:“臣不胜惶恐。”   “我没有要说你,别紧张。”他拍拍他的肩膀,“我是要把事交给你办,帮路易找个王妃。”   “臣恐怕难以当此重任。”   皇帝温和地说:“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我只要他找个像你女儿那样——出身高贵,又漂亮能干的,就行了。”   “陛下……”马修斯惊讶地抬起头,立刻转而说道,“小女顽劣,实在配不上王子殿下。”   “我也没有说就是她。”皇帝的语气未变,“不过你女儿有十二岁了吧?也该开始考虑婚事了。”   “臣以为,她还太小。”   “我明白,马修斯,每个有女儿的父亲都是这么想的。”皇帝笑了笑,“你回去想想,要是还有别的人选,回来告诉我。”   马修斯顿了一下,再一次低下头:“是的,陛下。”   这事让马修斯很头痛。在这么敏感的时候,直接违抗皇帝的命令是非常不明智的选择。而帝国就这么几个大家族,兰西的王室又没有公主,他哪里去找一个身世相貌能和海黛相当的人去?想来想去,恐怕也只能以年龄小的借口,能拖一时算一时。   已经是夏末,马修斯从德兰克处得知,希雅已经回到瓦尔特,让军队核心人员进入教廷一事也颇为顺利,只唯独给路易选未婚妻一事,一面是皇帝在催促,另一方面,他却依然没有半分头绪。这天他和雪莉约会,不小心竟把情绪挂到脸上。这些时日以来,两人熟稔许多,马修斯愈发喜欢这姑娘,也慢慢了解了雪莉于人际交往上的本事。对付男人马修斯或许还有些经验,可在女人方面,希雅和一般的女孩不大相同,海黛那他也只有失败的教训,实在比不上眼前这个自小在女人堆里混大的孩子。雪莉见他闷闷不乐,便柔声问他发生了什么,马修斯知道这种话题正是雪莉最擅长的,便挑着重点说了。她听了竟跳起来亲了他一下,叫道:“马修斯,你真是我的救星。”   他立刻明白了她所指的意思,苦笑一下:“可如今怎么办,难道真要让海黛嫁给路易?一碰到我家的小丫头,我真是没主意了。”   “公爵小姐是怎么想的?”   “她大概还从没想过。”   “你得去问问她。”雪莉认真地说道,“我父亲曾经问过我,关于路易王子的事情。我告诉他我宁可死也不嫁给他。”   马修斯眯起眼睛:“原来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跟我在一起的。”   他的表情并没有平日的威压,却带着调笑的意味。雪莉抓住他的手,撒娇道:“公爵大人,你可是所有女孩的梦中情人,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天收到多少匿名信骂我。”   马修斯真的吃惊了:“有这样的事情?”   “可不是么。”雪莉点头,“说我仗着家世让你踏入一段没有爱情的政治婚姻——这还是最好听的呢!”   马修斯皱眉道:“你改天把信给我。”   雪莉咯咯笑起来:“我亲爱的表哥,这些事情不能当真的。要是连被人嫉妒都要反击,我成什么人了?”   她的眼睛弯着,脸上的快乐像是阳光一般,温暖了他的心。他在她身边,这样的小事,居然可以让她如此幸福。马修斯心里略略一动,揽住女孩柔软的腰,吻了一下她的鼻尖。雪莉依偎在他怀中,像是一只温顺的猫。马修斯看着她,突然又惆怅起来——海黛哪怕有她十分之一的贴心,他也就不用愁成这样了。   事实上,父女两人的交流又有了障碍。   海黛大约是听说了他和雪莉的事情,虽没有直接跟马修斯发脾气,但他的邀约再也没有回音了。送过去的礼物一样样被退回来,马修斯一狠心,干脆把座天使号都给了她——这一次她倒是收下了,却依然不肯接电话。上次的争吵已经让马修斯隐隐明白,海黛听到别人一句就能在心里放大无数倍的本事——他简直能想象她的思维飞到多么遥远的地方,恐怕已经认定了他又是“背叛”,又是“抛弃她”,不管再做什么都无非是想“补偿”而已。雪莉让他去和海黛谈,他哪里敢提这件事!只怕海黛听了,会以为他要用她当政治筹码,又不知要生出多少罅隙来。马修斯对人从没有这样小心翼翼过,可就算这样,事情仿佛还是打了死结,不管做什么都不对。等到吃过晚饭,他还是没想出结果,便隐去海黛的身份和名字,略略和雪莉提了提。她的回答是:“这孩子太缺少安全感了。我有几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是这样的,要和她们相处,只有两个办法。”   “说说看。”   “第一种是慢慢来。”雪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恐怕要很长的时间来建立信任,而且不一定能成功。她们总是在考验你,没完没了。”   “另一种呢?”   “强迫。”她坚定地说,“不要告诉她任何原因,逼着她去做,她会服从的,而且会愈发没有底线地服从。说实话,我不喜欢这样。”   马修斯陷入了沉思。女人的思路,果然和男人大不相同。   “你是说,如果这个孩子拒绝我……”马修斯迟疑地开口道,“那我就应当让人把她拖到我面前,强迫她听我的话?”   雪莉点点头:“而且,就我所见过的来说,你对她越凶,她越觉得你在关心她。甚至她会故意惹怒你,来让你惩罚她……” 她露出困惑的表情,“我真的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他想了想,还是摇摇头:“不,我做不到。”   雪莉坐到他身边,抱住他的手臂,柔声道:“那么就慢慢来吧,她总会明白的。”   作者有话要说:下周在下要出去旅行,所以……再更新,大概得春节后了~~~   给各位拜个早年,祝新年快乐,龙年大吉~~~~!    暗杀   这一慢,就是小半年。   九月初马修斯才把那颗足有二十克拉的罕见红钻戴在雪莉的手指上,王室便传来一个不幸的消息——皇后去世了。这暂时让皇帝没了给路易订婚的心思,也几乎斩断了伊曼和王室最后一点联系。出身伊曼家族的皇后与皇帝同龄,却并非路易王子的生母,只是因为膝下无子,才承认了路易这唯一的私生子。   因为哀悼期要三个月,马修斯和雪莉的婚事不得不延后。订婚宴从十一月改成了次年三月——雪莉的十八岁生日。幸而也没有晚许多,倒让他们有充足的时间来准备。从宾客的名单到衣着服饰,计划中的场面虽比不上正式结婚,也算是天鹅堡少有的盛事了。这场联姻更引发了媒体对公爵性向的讨论,甚至连被人们遗忘许久的希雅侯爵,也再次成为人们讨论的焦点。从样貌、个性到家族,几乎雪莉和希雅能对比的一切,都被人们评判了一番。媒体最后的结论是,年轻的公爵选择了富有个性的少女,而如今作为成熟的军人,他的品味终究转向到温柔可人的常规路途上。更有言辞恶毒的小报,以“时间终究会改变一个男人的审美”为题,讥讽雪莉的外貌远不如希雅。相比之下,另一方反应则既迅速又优雅,没几天格兰特侯爵便“无意中”对媒体透露了马修斯公爵对他说的话,“雪莉让我有种回到十八岁的感觉”。这句寓意颇深的话迅速登上了瓦尔特几乎所有报纸娱乐版的头条,并被解释为马修斯既爱希雅,也爱这位新未婚妻——至于曾经在他身边的那些少年们,一下子就都成了过眼云烟。   这些话题让雪莉很受困扰,幸而马修斯对此早已习以为常,总能恰到好处地安慰她。自求婚成功以来,马修斯便搬回了公爵府居住,把这古老的城堡修葺一新,偶尔雪莉来吃晚饭,玩得晚了,也有空房间可以过夜。   但是,他始终没有碰她。   不知为什么,马修斯对这事有些别扭。女孩的身体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类型——没有坚实的肌肉和富于攻击力的强势,而是软绵绵的,像是甜美的奶油。马修斯这才意识到,于情感和性事上,他向来是被动者。面对一个温柔纯真的少女,他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雪莉的害羞更胜过他。有时两人缠绵到情动,马修斯却没有下一步的举动,雪莉觉得尴尬,却一句话都不敢说。她所听说的瓦尔特公爵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在男人圈里战神是著名的情圣,她甚至还听说,年轻的希雅侯爵生前也曾口无遮拦地对人赞美过他的“能力”。两人订婚在即,这件事简直比媒体的风言风语还要让雪莉焦虑。圣灵节回家时,她忍不住对父亲略略提了提马修斯是个多么“规矩”的男人,这让帝国最下流的花花公子忍无可忍。   “你下次这么问他……”父亲给了她一个提示。   雪莉犹豫了。但格兰特侯爵很不客气地说:“你就告诉他,是我要你这么说。”   二月,天气还是寒冷的,马修斯约雪莉去巫神山滑雪,晚上便住在山上的小别墅里,两人都有些疲惫,各自洗过澡,换了舒适的衣服,再缩进温暖的客厅围着炉火取暖。马修斯看来心情很好,讲了许多趣事来逗雪莉,让年轻的姑娘笑个不停;之后又魔术般从门后变出订婚礼服,哄着雪莉在他面前换上。这是一件希腊式的长礼服,单肩裸/露在外,有着美好的皱褶和优雅的曲线,正如雪莉梦想中的一般完美。   “我太喜欢它了!”她站在落地镜前,像个孩子般雀跃。   马修斯微笑地看着她:“你真美……”   “真的吗?”雪莉说。   “真的。”马修斯冰冷的手指划过她的锁骨,停在脖颈的下方,“只是这还应该有条项链……明天我陪你去挑,好不好?”   雪莉在他唇上轻轻印上一个吻,她很少这么主动,立刻害羞了,把脸埋在他的胸口:“你对我真好,马修斯。”   马修斯环住她的腰,低下头闻着雪莉沐浴后身上的香气,带着温暖的春情和滚烫的活力,让他有些难以自持。他用手轻轻扣住礼服的搭扣,呢喃道:“我简直想现在把它脱下来。”   雪莉颤抖了一下,她咬了咬嘴唇,强迫自己说道:“……你可以,马修斯。”   马修斯微微一怔,他随即笑了,捧住她的脸:“你这个小坏东西。”   “我是说……真的。”雪莉脸红得彻底。   “别诱惑我,亲爱的。”马修斯捏了一下她的鼻尖。   类似的话雪莉已经听过许多种版本,接下来必然是各自回房间睡觉。她极轻地说道:“可我父亲说……”   她停下来。   “嗯?”   “他说……你一直跟男人在一起,可能是因为,你……”她又一次停下来。   马修斯没听清她的话:“他说什么?”   “他说男人跟男人是有主动和被动之分的,”雪莉闭上眼睛,加快语速一口气道,“他说你一直和男人在一起,可能是因为你不能……主动。他——他让我问清楚……你是不是……不行……”   马修斯愣了三秒钟才弄明白她的意思,起初是觉得可笑,但渐渐地一股怒气就从心底升上来。他是个男人,虽然小时候有过穿女装的癖好,但近些年在军队呆久了,愈发不能容忍被人控制的感觉,就算是醉酒了和戴维做,也没有成为她口中的“被动者”。格兰特的怀疑绝对是对一个男人最大的羞辱,而被自己的未婚妻作此猜测,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容忍。   这么想着,面上却没透出一分来。马修斯手上的力气大了一些,没有说话,轻轻解开她礼服的拉链,再把单肩的带子摘下来,由着衣服整个从女孩身上滑落。雪莉低着头,身体轻轻发抖,马修斯把她打横抱起来,低声说道:“别怕。”   雪莉的眼圈都已经红了,她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我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气的……”   马修斯说:“我知道,我原本没有计划在这里……不过,是我的错,我疏忽了你的心情。”   他一路抱着她回到自己的卧室,房间没有客厅那样暖,马修斯把雪莉塞进羽绒被下面,又去给火炉添柴。他看着跳跃的火苗,把心里的不愉快都丢开来,他想不管发生了什么,雪莉并没有错,他应该让她快乐。   “马修斯?”雪莉怯怯地叫道。   他站起来,脱掉上衣,坐到床上俯身去吻她。雪莉的身体有些僵硬,他的赞美和碰触都没有能让她放松下来。马修斯掀开被子钻到她身边,在把头埋进黑暗里,用嘴唇安抚着她紧绷的肌肉。这举动终于见效了,雪莉轻声呻吟着,皮肤被火光罩上一层淡淡的红,仿佛融化的冻虾。   一切都很美好,很正确,只是,马修斯有点走神。   女孩的身体温暖了他的手,却让他想起另一个人……这对比从未如此清晰,因为前阵子他和丹以及戴维的每一次,都是在醉酒中完成的。   手机的铃声撕破了空气中的黏腻湿气,马修斯抬起头,像是触电一般跳下床,然后才像是想起什么,回过头看着雪莉。   “我很抱歉……我……”他拿起电话,“我必须接。”   这意外的打断让雪莉有种糟糕的感觉,她强迫自己这么想:他是个大人物,总有些事情是必须处理的。但眼圈还是红了,极勉强地微笑:“嗯,你忙。”   马修斯先接通,说了一句:“我在。”这才找了件浴袍披上,抖抖领子走出卧室去。这个电话只有希雅才会打,他毫不意外地听到她的声音,却吃惊地感受到慌乱。   “我该怎么办,马修斯,我该怎么办!”   “我听着,你慢慢说。”   “他得了骨癌。”希雅说完这句话,就抽泣起来。   “是谁,谁得了骨癌?”   “伊万。”   马修斯被这消息砸中了,原本因为希雅哭泣而产生的紧张,一点点被心底涌上来的狂喜淹没。他当然知道他不能下手杀伊万,因为这样一来,他和希雅就再没有可能继续。而如果伊万病死——圣灵啊,他怎么没早点想到——如果他病死——这还能怪谁呢?   他压制住自己内心恶毒的欢乐,尽力用温和而令人信服的语调安抚她。他一遍遍地向她保证,自己会调帝国最好的医生给伊万,一切都会好起来。但希雅还是在哭,她说:“太晚了,已经太晚了。”   “他知道这件事吗?”马修斯问。   “不,我没有告诉他。他之前就不舒服,回来之后教会医院说可以免费去检查,结果却是这样一个结果!马修斯,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马修斯险些脱口而出“还有我在”,但他硬生生把它吞了下去,改口说道:“你要好好陪着他,给他康复的信心。希雅,你要坚强,你对他很重要。”   这话让她恢复了一点精神,说话也慢慢有条理起来。马修斯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很有趣,因为希雅和他说话的调子,同十几年前一般无二。而他自己早已在各色人中磨平了棱角,不管她说什么,他都知道该怎么回答。   “谢谢你,马修斯。”她最后说道,“我好多了。”   “你对我也很重要。”马修斯说,“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在你背后。”   希雅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我知道。”   马修斯在客厅里又站了一会儿,直到炉火都熄灭了。他没有想好该如何回去面对雪莉,这个电话改变了他面临的一切状况,是的,他要去安排医生……最好的医生,去治疗伊万,而不是害死他——前提是他已经必死无疑。   一阵风从窗户的缝隙中钻了进来,马修斯打了个寒噤。他往壁炉里填了些柴,却恍惚看到窗外有人影闪过。   数百次被暗杀的经历让他一瞬间警惕起来,他按响警报,同时从抽屉里拿出枪。两秒钟之内通往小别墅的所有通道都被封锁。马修斯不慌不忙打开了通讯频道,但下属的回复却让他皱紧眉头。   是职业的暗杀部队。   虽然无法判断对方的来路,但装备和身手暴露了一切,自己的护卫没有能抓住他们,死了三个,也伤了其中两个人。   马修斯心中猛然一凉,转身就跑向卧室,由于太慌张,他甚至被茶几绊了一跤,起身的时候狠狠把那木墩子踢到一边。   “雪莉!”他喊着,希望得到回答。   但是没有。   推开门,他看到一床的血迹。   作者有话要说:美人的字数终于超过了十夜谈,这个前传比我想象的长很多最近在下在狂写新文中,各种小宇宙爆发,所以这个坑就……咳咳……慢了……   我保证我会填完它!!!!!   新文将会在美人完结之后发在这个专栏,欢迎各位届时移步~   另外,想问问大家有木有定制印刷《美人》(预计4-5月完结)和《十夜谈》的需要,如有,请留言告诉我 死亡   对于死亡,马修斯曾经有过奇特的喜好,然而随着年纪渐长,见得太多,慢慢变成厌恶,乃至于麻木。作为“战神”,他杀的人太多,身边死的人也太多,以至于许多面孔,他都已经忘却,在听到友人离去时,心中也难有触动,甚至连叹息和哀思都吝啬给予。   所以当心中那冰冷的寒意猛然蹿遍全身,恐惧噎住呼吸时,马修斯并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有那么几秒钟,他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身处何时何处,等意识清醒的时候,他已经把雪莉抱在怀中,那个温热的、尚柔软的身体,已经没有了呼吸的起伏和心跳的颤抖。她被割断的喉咙还在往外渗着血——已经不是喷涌而出的鲜红血液,而是和伤口上层层叠叠的暗黑色污成一片的黏液。他想她或许看到他了,在他进来的时刻,在她生命的最后一瞬,但是这会儿她漂亮的绿眼睛已经被瞳孔覆盖了一大半,只剩下一圈死亡的灰色。   她死了。   这个认知让马修斯再一次陷入恐慌。他知道这种情绪毫无意义,但他无法控制自己。直到此刻他才确定——他真的是爱她的。这个女孩带给他的不止是陪伴,还有新生的活力,和温暖的依赖。这爱或许不完全是男人与女人之间的爱情,它混杂着年长者对少女的倾慕,以及友人之间的信赖。但当雪莉以这样的方式离去时,所有其他的情感都被燃烧殆尽,只余下纯粹的哀恸。在护卫进入卧室时,幻想中的安宁被打破了,现实的剥离感让马修斯几乎无法面对。接着他清楚地感觉到在自己冰冷的手脚内部,一簇鬼魅般的黑色火焰正在悄声燃起,顺着骨髓蔓延到身体的每一处——是那个恶魔!他心底的那个恶魔永远都会在他最脆弱的时候跳出来,然后代替他做决定。   “说吧,”他开口道,“你们并不是无能的人。”   护卫长官跟随马修斯已久,知道他平日处事的风格。对于护卫队的处罚必然严厉,但如果此刻试图辩白,那么下场只会更惨。   他简要说明了自己所知的一切,尽可能精确客观地描述了所有的状况,在最后附加上一句推测性结论:“大人,我相信除了卡迈拉军以外,瓦尔特国内不存在具有这样实力的杀手组织。”   “证据?”   “装备。虽然他们没有使用军方的子弹,但属下相信是可以查出来的。”   马修斯把雪莉放在床上,满是血污的脸转过来:“你说有六个人,还有一架垂直起落战机。你要知道那玩意我很熟悉,它不可能装得下六个人。”   护卫长官迟疑了一下,开口道:“是的,大人。但它的火力可以压制住我们,您的空军飞到巫神山起码要半小时……而且……”   “说!”   “那架战机……不应该出现在那……大人,那是座天使号。”   “沉默的二月”以一系列死亡事件拉开瓦尔特“黑暗时代”的序幕。月初马修斯公爵险遭暗杀,他虽安然无恙,未婚妻雪莉却惨死于巫神山上。没有人知道公爵究竟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来弥补面对丧女之痛的伊曼侯爵,但他最终还是保住了伊曼的友谊,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没有了婚姻的联系,这“友谊”已经远没有先前那么坚固。年轻的姑娘还未下葬,圣城便传出教皇去世的消息,尽管医生表示陛下的死因是“中风”,但人们也难免在这个原因后面加上怀疑的注脚。一周后,枢机主教德兰克以微弱的优势在竞选中获胜,成为新任教皇,给本已混乱不已的瓦尔特政坛添上了更加难以预测的一股暗流。   月末,卡迈拉代任侯爵安迪病危。   侯爵卧床已久,按他自己的话说,“病危通知都能凑成一副牌了”,但这次显然不同以往。安迪病倒的第三天,德兰克教皇亲赴卡迈拉为他祷告,这举动比任何医生的说明,都让人们确信死神已经站在了卡迈拉侯爵床前。   病房里充满了药水的味道。   教皇只带了两名随从,都穿着苦修士的长袍,从头遮到脚面,三人进去的时候安迪醒着,他看上去很苍白,但精神并不差。他靠在柔软的垫子上,说:“很抱歉,陛下,我没能够亲自到圣城参加典礼。”   “请不要这么说,孩子。”德兰克并未因为成为圣灵代言人而显得倨傲,他依然温文有礼。这一天他只是来“探望”安迪,两人简单说了几句之后,教皇就起身离开。而那两位修士却没有。   安迪略略一惊,这才凝神去看。左边的是个瘦而不高的男人,从身形并不难分辨是谁……但另一个,虽身形被布料遮住,细看却也能发现,是个女人。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胸口的喘息压下去:“马修斯……你这伪装可真糟糕。”   马修斯把兜帽摘了下来,原本微躬着的背脊也挺直了。他淡淡笑道:“你对我太熟悉了。”   “你要来见我,大可不必绕这个圈子。所以我想,今天的主题是——”安迪转向另一个人,“这位女士吧?”   女人微微颤抖了一下,很紧张的模样。   马修斯靠近她,安抚地搂住她的肩膀,才对他说:“我建议你先戴上氧气罩,我可不想给神父添麻烦。”   安迪冷笑道:“到了这种时候你还假惺惺,马修斯,你可真无聊。”   女人抓住马修斯的手,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安迪看出来她在犹豫,似乎是抗拒和自己说话,而两人亲昵的举动让安迪很不愉快。马修斯与雪莉的事情已经激怒了安迪,而如今那女人才死几天,他竟又找了这么个蠢笨的老女人来,简直是对亡灵的侮辱!   他愤怒地看着他,但马修斯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避或颤抖,如同一把利刃,带着威胁和冰冷:“我来,是因为我们毕竟有那么多年的情分摆在那。你做了什么我们都清楚,侯爵大人。”   安迪坐起来,手指在发抖:“可恶的背叛者,你还有脸开口!”   “这个罪名我可当不起啊。”   “你少跟我来这套!”安迪提高了嗓门。   马修斯似乎也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但女人握紧了他的手。“够了。”安迪听到她极轻地说道。   “你就这么听你新姘头的话?”他讥讽地开口道。   “你说什么?”马修斯脸气得通红,如同少年一般大吼道,“有胆子你把刚才那句话再说一遍!”   “我说——”安迪恨不得跳下床去揍他,“你就这么听……”   “别吵了,你们两个!”女人的声音打断了他,她往前一步,站在他们中间。   “你是什么东西,我们说话轮得到你……”安迪吼到一半,突然停住。   ——女人把兜帽摘了下来。   他认得这张脸,哪怕她变了。   半年的休养,让希雅的气色比原先好了很多。暗棕色的头发梳得仔细,脸上戴了一个精致的面具,遮住带疤的左脸。虽然表情仍带着愁苦的痕迹,但并不难分辨她的模样。   “这不可能……”安迪喃喃道,“不,这不可能……”   “安迪,我是希雅。”女人轻声说。   他惊惧地看着希雅,又看了看马修斯,有什么事情错了,全错了。他的恨起源于马修斯不肯参加姐姐的葬礼——因为马修斯不肯承认他害死了她。   但是她真的没死。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的那些安排……   他的安排……就全错了……   错了……   呼吸堵在喉咙里,安迪猛然张大嘴,手指痉挛着伸向希雅。她扑到他的床边,握住他的手贴到嘴唇上,滚烫的眼泪仿佛灼伤了他的皮肤。安迪听到马修斯在叫医生,他还听见希雅在哭泣:“安迪,安迪……”他想微笑,叫她“姐姐”,告诉她自己没事,但所有的声音都堵在了僵硬的脖颈。他感觉到自己飞快的心跳——无力的、颤音般的悸动,以及从口中发出的古怪“咔咔”声响。疼痛,巨大的疼痛淹没了他的身体,在从那片暗色的海浪中偶尔清醒的瞬间,他看到流泪的希雅。   别哭……姐姐……   医生把希雅挡到一边。他们试图往安迪口中灌药,但他已经无法吞咽。尚在研发中的注射液也没有能够让他好起来,反而导致了第一次心跳停止。强烈的电流把他从死神手中短暂地抢回来,但因为呼吸停滞,他的皮肤已经成了可怕的青色。氧气罩在口鼻处,但安迪费劲全身力气,却无法吸进去一分一毫。第二次心跳停止,在反复的心脏按摩与电流刺激的交替中,他醒了几秒钟,睁开眼睛,视线终于凝固在希雅的脸上。   姐姐……   医生们忙碌着,但监视器上的数字,却渐渐从剧烈的波动,变得平稳下来。   当感到熟悉的死亡气息时,马修斯稍稍松了一口气。安迪的发病省了他许多事情,至少,他不用亲自动手了。如果不是希雅在场,他大约会说:终于结束了。   终于结束了……   这个朋友、亲人、敌人。   他沉默地站在角落里,守在希雅身边,看着医生、律师和教士来了又去,他帮她戴好兜帽,一句话都不说。等人们渐渐散去时,天色已经黑下来。这个带着死亡气息的房间只有那具尸体,和他们两人。希雅没有要离开的表示,马修斯便陪她站在那里。   “我不该来的……”她突然说道。然后大哭起来,扑到他怀中,肩膀耸动着。   “只是一两天的区别,宝贝。”马修斯轻抚着她的背脊,“他需要你,你做得没有错。”   她的眼泪浸透他的衣襟,这才为马修斯带来些许伤感。他想起安迪小时候的模样,这个妻弟曾经是可爱的,但自从希雅离开,他就变了。   如果她一直都在他身边……   不,这种幻想,毫无意义。   希雅的哭声渐渐低下来,她拥抱着他,微微战栗。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打开了,光线撕裂了沉寂,一个小女孩站在那里,她警惕地左右看了看,才踏进来,脚步立刻停住,盯住他们所在的角落。   “谁在那!”她厉声问道。   惨白的灯光从女孩的身后照进来,他当然知道她是谁。希雅疑惑地扭头去看。   马修斯按住她的肩膀。   “海黛,”他说,“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周更~~嗷嗷~    葬礼   女孩闻言微微瑟缩了一下,但依然站直身体,看向他。   黑眸里没有光亮。   “公爵大人。”她疏远有礼地说道。   马修斯搂紧希雅的肩膀,微微挑起眉毛,以同样的语气回答:“侯爵大人。”   沉默仿佛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在地上挖下一道鸿沟。   在希雅看来,女孩的模样几乎就是当年马修斯女装的样子,从眉眼的线条一直到下巴微微抬起的高度,只是神情与那个充满贵族感的漂亮少年全不相同。从她身上,希雅看不到一丝一毫自己的痕迹。   她感觉到马修斯的迟疑,对他摇了摇头,做了一个“不”的口型。男人立刻明白——希雅并不希望海黛知道她是谁。这不难理解,毕竟安迪的死,或多或少是由于她的出现而造成的。   他还未开口,海黛便又说道:“这么晚了,您打算要守灵吗?”   “我只是来看看他。”马修斯说,“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   说罢他没有等海黛回答,便搂着希雅往门口走。错身而过的瞬间,海黛抓住了希雅的手腕。   “你是谁?”她冷冷问道。   “放手!”马修斯沉下脸。   “说话,你是谁?”海黛问道。   马修斯略略提高了声调:“我命令你放开手。”   话音一落,周遭立刻出现了几名护卫。但海黛丝毫没有示弱:“很抱歉公爵大人,这是卡迈拉的家事,我怀疑这个人是刺杀前任侯爵的凶手。”   希雅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如雪。马修斯头脑一空,反手一巴掌已经打出去:“放肆,谁允许你这么说话的?”   皮革打在女孩柔软的面颊上,并不重,也不算很响,却让三人全都怔住了。以海黛的身手并不是躲不开,只是她不相信马修斯会这么做。而希雅从未见过这对父女是如何相处的,第一次便是这样一幕。   “马修斯!”说话的是希雅,带着责备与震惊的语气。   马修斯也很吃惊,刚才充斥自己灵魂的那种感觉,毫无疑问是厌恶——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厌恶。   他正要道歉,海黛已经后退一步,放开希雅的手。   “我会记住您的所作所为。”她尽力想表现得高傲,却无法抑制声音中的颤抖,“您会为此付出代价的,公爵大人。”   他才压下去的火气又被挑起来,他看了看希雅,说:“你好自为之吧。”   马修斯牵着希雅的手离开,等终于到了医院外面,他示意护卫散开,让自己和希雅可以独处。二月的夜晚很冷,马修斯拿了一件皮草披风披在希雅身上,却被对方推开了。   月光映在希雅的眼睛里,她虽没有开口,但眼神分明在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马修斯苦笑一下,却也不知该从哪说起。   “我一直以为你会给她幸福的生活。”她说。   马修斯思索了很久,才摇摇头:“瓦尔特的政局和当年已经很不相同。海黛注定拥有太多权力,她周围的人太多了。”   “你应该是她最重要的人。”   “我很抱歉,我……”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做不到。”   “说说看,马修斯,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有权知道。”   “我不想说,希雅,太复杂了,太多原因……”马修斯坐在长椅上,立刻就有仆人提了火炉过来,丝丝暖意罩住了两个人。待仆人走远,他才仰起脸,对她说,“我和海黛的关系会是这个样子,我有责任,我绝不逃避。”   他眼中暗藏着的锋利刺痛了希雅,她的怯懦被击退了,孩童式的冲动涌上来:“你想说直接说就好,你在责怪我吗?”   “我没有。”   “你有,马修斯!”希雅叫道,“你就是为了报复我,对不对?你这个小心眼的男人!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父亲!”   不待他开口,她又说:“否定啊,你这次怎么不说话了?”   这个语气和用词,终于让马修斯明白了海黛的古怪脾气像谁。这孩子的敏感和她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自己和希雅互相了解得太深,他从不会激怒她,她也从来不需要用这些话质问他。   “我每次看到她就会想起你,想起你不在我身边。”他说,“我只能承认这些。”   马修斯勾起嘴角,眉尾却悲伤地撇下来。柔软的脆弱从不是马修斯擅长的武器,他小时候虽然喜欢撒娇,喜欢做出被保护者的模样,但希雅知道那里面一半是习惯使然,另一半则是为了逗她开心。真正的马修斯专横而冷酷,从不低头。她的话伤害他了——这个认知几乎让希雅立刻就原谅了他,尽管她知道这荒谬至极。   马修斯叹了一口气,低声说起他和海黛之间的误解。一件一件事,有些是巧合,另一些则暗藏着阴谋,他没有说透安迪做的那些,但希雅也听明白了。   从他和海黛的争吵那里开始,马修斯的思绪开始变得混乱。他的眼睛时常从她脸上飘开,仿佛是在为自己的无能而感到羞愧。   “我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海黛参与谋杀我的未婚妻。”马修斯停顿了一下,那可怕的场面几乎就在眼前,他觉得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话语带着浓重的鼻音,“你想象一下如果你的孩子要杀死伊万,你会有什么感觉吧!我知道这件事之后,今天是第一次见到她,我真的……”   他把脸埋在手里——真见鬼,为什么,这种逐渐失控的情绪究竟是为什么!他已经三十二岁了,为什么一到她面前就变回小孩子!   “我不是要乞求你的安慰……”他咬咬牙,又说,“不,我不是那样的人,我不会犯错之后发抖哭泣,乞求原谅。我只是很痛苦,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惩罚她?以什么样的方式来惩罚她犯下这样的错误?说实话我都不想看到她——圣灵啊!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可是希雅,你知道我不会对你说谎。”   她听出来他的慌乱,以及痛苦。很多很多年以前,马修斯第一次预见战争的早晨,他就是这幅模样——语无伦次,惊慌失措。那会儿他一点都不像个十岁的孩子,可现在却反而很幼稚。那天早上希雅终于决定接受这个软绵绵黏糊糊的未婚夫,因为她当时突然明白——她会保护他,任何要伤害马修斯的人,都是她的敌人。   而此刻,她的心情也没有变。   这个认知很可怖,她无法开口承认。因为这一次的敌人,是她的孩子。   她只能轻轻握住他的手,表示她原谅了他。   马修斯的心跳渐渐平缓,他抬起头,看着这个他一直深爱的女人。   “希雅,我会想办法处理这件事情,不管怎样,她都是我们的女儿。”   “你得让她明白她做错了。”希雅稍稍安心了一些,又想起那孩子的眼神,“你自己也要当心一点。”   马修斯低下头:“在政治上,恐怕她已经当我是敌人了。”   “那么你呢?”   他沉默了很久,才回答道:“她在敌人的阵营里。”   “马修斯……”   “这件事你不要管。”马修斯站起来,他恢复成为战神,目光沉静下来,“不管怎样,我要你远离这场战争。”   这场战争……   希雅闭上了眼睛。   如此可怕的词汇,用在马修斯和海黛之间。   但她知道他是对的,如果她此时出现,只会让情况更加混乱。   “在事情结束之前,我不会再和你见面。”他说,“情况越来越糟糕,海黛恐怕还要找你的麻烦,我不希望你陷入危险。”   “结束?”这个词让希雅有种更加糟糕的感觉。   他垂下眼睛,说:“你……可能会听说我战死,但是……”   她的手猛然抓住他:“马修斯!”   “听我说完,希雅。”他强迫自己看着她,“你明白我在说什么,我曾经看到的一切都已经发生了。我能让你逃脱,就能救我自己——但我不知道要付出多大代价,或许是另一个十二年,十三年,或许更久,或许我做不到……”   巨大的恐惧让她仿佛置身冰窟,在最艰难最痛苦最悲伤的时候,她都知道他在那里——在电视里,在人们的话语里,总是在那,她从没有想过他会死——   “不!”她发出轻微的哀鸣,“你不能这么对我,马修斯!”   “听着,听我说。”他伸出双臂拥抱她,把嘴唇贴在她的耳边,“我会回来,我保证我会回来,你要等着我,就像我曾经等过你那样,希雅,就算进了地狱我都会回到你身边,你必须等我。”   放在许多年以前,她会反驳他,说那是无稽之谈。但现在她亲自经历了一切,却只能祈祷。大约只有圣灵知道,这些年她有多少次想起当时马修斯做的一切:努力避孕,试图劝说她打掉孩子——以及她的结婚誓言!他早就知道一切,真正的未来,他知道那件事在哪发生,什么时候,以及她会怎么做——他一次一次试图警告她,阻止她,但都失败了。   她付出了太大的代价,终归还是捡回了一条命,当然,也是因为他的安排。   “我在尽力控制一切,但圣灵总是比我更强大。”他说,“可我相信他是仁慈的,他会让我回到你身边。”   希雅强忍着战栗,她感觉到年少时的坚强和勇气一点点充斥了她的身体,她的灵魂。她对他微笑,左侧脸颊的伤疤抽搐着:“我会等你。如果死神敢跟我抢你,我就揍死他。”   马修斯也笑了,他低头吻了下她的鼻尖:“你什么时候能自觉点,你至少十年没用面膜了。”   安迪的葬礼简朴至极,由于只是代任侯爵,且是因病而亡,这位曾经控制小半个帝国的政治家,尸骨入土时只有几位家人在侧。帝国公爵马修斯是记者们唯一认识的大人物,至于继任侯爵的那个小姑娘,则是头一次出现在大众的视线里。海黛侯爵穿了一身黑色的长裙,安安静静站在那里,如同一个漂亮的白瓷娃娃。她身上完全看不出一丁点卡迈拉狼族的痕迹,黑发黑眸,五官精致无暇,彻头彻尾是马修斯公爵的翻版。年迈的玛格丽特公主坐在轮椅里,她神智早已不清楚,不停地对身后站着的女仆说:“希雅,别让他们埋了安迪,他还好好的。”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教堂阴影里,一个穿着修士长袍的人听到后微微颤抖着,远远用独眼看了看帝国公爵,然后转身走向路边的黑色轿车。   三月的暖风带来了湿气,就像是流泪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官子阶段,所有的路途都已经清晰 决裂   葬礼之后不久,便是新任侯爵的继任仪式。卡迈拉家族行事粗犷,没有像鹰族成人仪式一类的繁复规矩,只是在皇帝的要求下,才照例举办了仪式和舞会。典礼的日子恰逢马修斯在兰西访问,出乎众人预料,公爵并未改变自己的行程,而是照原定安排签订了解放被俘瓦尔特奴隶的协议,才回到兰西。   这种行为并没有让任何人产生二人不睦的联想,毕竟,海黛侯爵尚未成年,而她又是马修斯公爵唯一的女儿,这位父亲大约只是不想抢了孩子的风头吧。   马修斯回来的当晚,卡迈拉侯爵府举办盛大的舞会。由于准备时间仓促,侯爵府甚至只打扫出大厅,宾客只能另宿于酒店之中。狼族尴尬的财务状况也由此暴露了一角,据说在莱恩和希雅两位侯爵死后,家族的财产多数落入了马修斯公爵手中,而安迪侯爵并不擅长经营,他可支配的财富被特种部队的庞大支出消耗一空,乃至于每年都得向陆空军部申请特殊军费援助。海黛侯爵继任之后,她的父亲马修斯公爵似乎也没有要把钱还给她的意思。   不过,这年轻的女孩早晚都要继承两个家族的一切,什么时候拿到钱,似乎也就没有多大的关系了。   公爵的到来揭开了舞会的序幕,他的装束简洁优雅,只在细节的刺绣上保留了精致的品味,头发整整齐齐梳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挺拔的身姿带着军人独有的锋利。比起少年时,马修斯的五官变化不大,但微微蹙紧的眉头和冷酷的眼神,却散发着年轻人难以具有的压迫感。这种无形的冰冷气场让他的身形显得比原本要高大,人们既不敢直视他的面孔,又无法不被他吸引。   与贵族们短暂地寒暄几句过后,音乐便适时响起,马修斯走到舞池中央,对海黛微微躬身,伸出手做出邀请的手势。   小姑娘穿了一身简洁的浅蓝色长裙,短短的头发上扎了同色的发带,修长的脖颈在还礼时如同天鹅般优雅地弯曲。马修斯捧起她的手,踏出第一拍舞步,海黛随着他轻巧地转身,裙裾在空中画出美妙的弧线。   ——她显然认真学了,而且进步很快。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舞池,在悠扬的节奏与乐声中间,人们渐渐放松下来,轻声低语调笑,但父女之间却没有一句话。马修斯的视线偶尔扫过孩子的脸,却只觉得陌生。   音乐停下,行礼。路易取代了马修斯的位置,公爵自己则婉拒了一位年轻女士的邀请,走到舞池边上去。马修斯自病过之后,便戒了酒,侍者递上酒杯时,他微微做了个手势,立刻有人换了一杯颜色相似的茶水过来。   在杯子旁边,还有一块小小的蛋糕,马修斯用银质的小叉子挑开顶上的一层蔓越莓,下面的蛋糕坯上,墨色的巧克力酱写着几个名字。   确切地说,是名字的代码。   马修斯只看了一眼,便把蛋糕丢进嘴里。直到把那一团软绵绵甜腻腻的东西咽下去,他的手指还有些颤抖。虽然早已知道——是的,虽然早已知道她参与了,但当确切的结果放在眼前时,马修斯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他转过头看着舞池中的少女,想起很久以前一个糟糕至极的梦。为了阻止那个梦魇,他杀了一个兰西王子,从某种意义上点燃了战争的导火索……   千万人死去了,他和希雅分开了这么多年,而且说不定,永远都无法再见面。   如此高昂的代价,换来的结果就是这个孩子的背叛……   这不是她的错,这是他的错。   他错在不该去改变圣灵的决定,如今,是修正这个错误的时候了。   马修斯抿了一下酒杯——这会儿他有点希望里面是真正的酒,而非淡而无味的茶。下定决心的瞬间,他是心痛的,他知道从此以后他和希雅之间将会永远有一道伤疤,这道疤甚至会比伊万和莱恩的存在,还要深刻,以至于不能碰触。他知道当他转过身,他将永远不会再正视这个孩子,而她甚至不会知道这件事。   空气凝滞,让他觉得胸口压抑,马修斯不得不走到大厅角落的窗口旁,深深吸着卡迈拉城干燥的夜风。许多年前一个相似的春夜,正是在这个地方,他和一群相似的人来庆祝希雅十八岁的生日。他记得自己和母亲、莱恩侯爵、侯爵夫人、希雅以及安迪一起,讨论海黛的继承权问题。多么讽刺的一个轮回——如今正是在同样一个地方,同样的天气,仿佛月光和风向都是一模一样的——这个孩子的命运又一次被决定了。这一次甚至连讨论的声音都没有,悄无声息地,他决定把她拒绝在自己的计划之外,坐视她被人凌/辱。   “父亲。”一个柔软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马修斯转过身,语气比平时要温柔许多:“怎么了,海黛?”   “您不舒服吗?”   “我很好,亲爱的。”他说。   “您不该喝酒。”海黛皱眉盯着他空空的酒杯。   “哦,你是对的。”他没有解释,把杯子放在一边,“玩得开心吗?”   “还好——我不是很习惯舞会,您知道的。”   马修斯微笑:“那你可得想想办法,以后这样的事可多呢,侯爵大人。”   海黛也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她仰起脸看着他,眼圈竟有些发红。   “爸爸……”她突然走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胳膊,“你原谅我了吗?”   在她碰触他的一瞬,马修斯险些拔出枪来,他强忍住甩开她的冲动,微微沉了脸:“你做错了什么,需要我原谅呢?”   海黛咬住嘴唇,目光却渐渐坚定:“我没做错什么。”   “那么——”马修斯说,“我也就没有什么可原谅的了,不是吗?”   这句话激起了女孩的倔强。她直视着他的眼睛:“是你做错了,父亲,我只是在纠正你的错误。”   很奇异地,马修斯没有感到愤怒。他突然看清了这个姑娘,就像平日审视其他人一样,清楚地知道了她的想法、她的动机、她的优点和不足。他第一次知道自己怎么做才能让她喜爱,让她迷恋和崇拜,或者反过来,让她痛苦。   但是他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去做那些事情了。   周围没有人注意他们,马修斯对护卫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挡开靠近的人,然后面对她,缓缓开口道:“作为你的父亲,我给你三个建议,当然,听不听是你自己的事情,海黛。”   她愣住,完全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   “第一,”马修斯没有做任何多余的解释,“不论做什么事情,哪怕是对待你的敌人,都要留有余地,因为你有可能犯错误,而你的敌人有一天也可能成为朋友。”   海黛立刻反问道:“这就是你战胜了兰西无数次——而这个该死的国家依然存在的原因吗?”   “这是我能够活到现在的原因。”   “我可不是胆小鬼!”   “我知道你不是,所以才提这个建议。”马修斯的表情没有一丁点变化,“先听我说完,好吗?”   毫无缘由地,马修斯的语气让她很害怕——他的模样明明很平和,语气比平时要温柔得多,但就是让她害怕。   “第二,”马修斯继续说道,“皇帝希望你和路易皇太子订婚,这事我从没有告诉你,也一直拦着,但事实上这个婚约可以保护你,我希望你自己考虑这件事情,确切地说,我建议你接受它。”   海黛惊诧地瞪大眼睛:“路易?这怎么可能?我为什么要结婚?”   “如果你还不清楚自己的处境,那么我来告诉你,既然你已经和王室结盟了,那就应当用最可靠的方式来稳固你们的关系,否则你将永远生活在怀疑之中。”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爸爸。”海黛有点慌张,她有一种在失去他的感觉,强烈的无力感,这是因为他刚才说的“余地”吗?她没有给他余地?   马修斯垂下眼睛,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接下来是第三个建议,如果有一天我死了——”   他停顿了一下,扫过女孩失去血色的脸,“如果有那么一天,你要独自挑起两大家族的权力,那么海黛,你必须远离军队。”   “为什么?”   舞会似乎到了表演时间,歌者高亢的嗓音在古老的穹顶间撞击盘旋,仿佛是天堂的梦境,升至最华丽的颤音时,陡然落下,回旋成清澈的小调。马修斯看着海黛的神情,他知道自己什么都无法改变。   他叹了一口气:“回去跳舞吧,今天你是主角。”   离开之前,马修斯在众人的簇拥下做了一个小小的演说,大意是他有多么为自己的女儿骄傲,并且献上最真心的祝福。说到女孩将独立承担一个家族的重担时,他甚至有点哽咽,直到海黛上前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才让这可怜的父亲冷静下来,继续发挥他过人的口才。在雷动的掌声中,马修斯轻轻吻了一下海黛的额头。   “从现在开始,你要靠你自己了,我的孩子。”他低声说道。   走出大厅,一架直升机已经等在侯爵府门口。在回天鹅堡的旅途中,马修斯修改了自己的遗嘱。   “……瓦尔特家族企业,即位于瓦尔特辖区内的四座军火工厂,十年内的经营权授予伊曼侯爵格兰特,他将同时享有经营期间的全部收益。海黛侯爵及其子女不得继承此工厂……十年经营期满之后,工厂即为现居圣城的教皇养子莱恩所有。”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停下笔。   他能相信的人,只有希雅,和德兰克。然而希雅不能暴露在外,而德兰克则不能参与军火生意。他只能把宝押在那个流着鼻涕的小男孩身上……   几遍修改之后,海黛还是能得到相当数量的财产,却不再拥有最核心的军事和政治力量。马修斯早年投资获利颇丰,后来靠着军火,在持续不断的战争中又发了一大笔横财,如今只怕比王室和伊曼加起来都要富有。给海黛的部分只相当于他自己继承公爵时的数字,而其余的一切,都留给了德兰克和小莱恩。   十年——这是他给自己的期限。如果他能够在十年内重整旗鼓,那么遗嘱上的一切都还有另一种取回的可能,但如果超过这一期限,他就会一贫如洗。   这个安排风险很大,可能到了最后,他自己反而是穷困潦倒的那一个。当一个人没有权力和金钱,还能剩下几个朋友?   他想起德兰克评价自己的话,“优秀的投资者,糟糕的赌徒”。   “神父……”马修斯在心底叹道,“只有看不到未来的时候,我才能赌得很大啊。”   马修斯自嘲地冷笑了下——说不定到时候,他还要去乞求那个男孩给他一口饭吃呢!   看过希雅的状况,他对自己逃脱命运终点之后的未来,有了太多糟糕的预设。   闭上眼睛,马修斯略略觉得有些困倦,却睡不着。蛋糕上的几个名字一个个在眼前闪过,不止海黛,还有一个人……不同于其他人。   他睁开眼睛,坐直身子。   还有一个人——   当然,如果没有他,安迪怎么会知道自己的护卫有多么强?如果没有他,或许海黛就不会参与这场暗杀,因为安迪不会认为卡迈拉的顶尖杀手还需要战斗机的火力配合,才能逃脱——   是的,还有他。   这个懦弱的背叛者,可恶的墙头草,如果只是随便杀掉,就太便宜他了。   马修斯眼中闪过一丝恶毒的光,他低下头,又写道:“瓦尔特湖光别墅,赠予文森之子,丹。”   直升机在别墅门口稳稳落下。未等螺旋桨的叶片停下,马修斯便已跳下了飞机。他大步走进客厅,果然看到丹恭恭敬敬站在那里。   “大人。”男孩的姿势有些畏缩。   马修斯淡淡一笑:“怎么,看到我这么陌生?”   丹抬起头:“我想你。”   马修斯伸出手,轻轻摩挲着少年脸上的雄鹰:“我也想你。”   对不同的人,要有不同的报复方式。   眼前这个,就算是杀了他,他也不会痛苦。   唯一让他痛苦的办法,就是让爱的温暖粉碎他的世界,让这温暖如同烈火一般炙烤这颗总是在背叛中汲取养分的灵魂。然后,再夺去这份爱——是的,丹肯定还参与了安迪的计划,安迪在死前没有来得及改变的计划,他要放任丹对自己下手,让这孩子亲手粉碎他的爱,然后永生永世生活在地狱中。   还有……对,还有!   马修斯简直迫不及待,有一天他凯旋归来的时候,他一定要站在丹的面前,告诉这个人——所谓的爱也不过是鄙夷而已,他要扯碎丹心中所有的美好回忆,一次又一次地凌迟这丑陋的灵魂——只有到了那个时候,夺去他的生命,才会有应得的乐趣!   马修斯无声地笑了,他拥住男孩的肩膀,深深吻上对方柔软的嘴唇。   是的,现在要做的,只是爱他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海黛在十夜谈系列中的戏份,基本上到此为止了丫头,来给群众鞠躬say goodbye~~~~    瘟疫   幸福的时光总是如同火花般闪过,多年以后,当丹试图回忆湖光别墅里这个如同天堂一般的夏天时,却只有一些破碎不堪的细节——马修斯细长而冰冷的手指,男人鬓角的白发,以及他去湖里游泳,从水中起身的一瞬间,午后灿烂的阳光在他身上洒下的金色光芒。丹能记得在那一瞬间他的心猛地刺痛了一下,像是在恐惧,恐惧这一切都会如同幻影般破灭。   马修斯从水中走出来,用湿漉漉的身体拥住他,冰冷的寒意透过薄薄的布料,一点点沁到皮肤上,像是透进骨髓深处去。   “你在发抖。”马修斯说。   “你好冷……”丹回答道,他抬起手,按住男人的背。   他笑起来:“那你抖什么?”   “因为我很幸福。”丹垂下头。   然后呢……   然后,马修斯说了什么,他却忘记了。   这是一个平静得诡异的夏天,几乎周围的一切都在预示着风暴即将来临,而身处漩涡中央的人,反而享受了难得的悠闲。马修斯终日懒洋洋,像是要把这些年没休过的假期一口气全补回来,人都胖了一圈,加之每天游泳,显得壮实许多。因为有丹在身侧,他心中的恶魔也得到了满足,少年的每一个表情都成为他的快乐源泉,玩弄别人的情绪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有趣。当然必要的防范是必须的,他不再允许少年留宿在他的床上,为此他解释道:“你是一个人,一个男人,你不是一份礼物,我亲爱的丹,我知道你需要有自己独立的空间。”   极偶尔地,丹缠着他要发生关系,马修斯便以雪莉之死来推脱,表示自己对床弟之事还心有余悸。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沉寂已久的良心才会偶尔冒一下头,但对象也是为了逝者,而非眼前的人。   直到夏天过去,马修斯几乎都没有离开过别墅,但是第一场霜降之后,形势却骤然变得严酷起来。   ——宣战的人是皇帝,他以“非战时”这样牵强的理由,罢免了马修斯的陆空军元帅职务。   公文一出,舆论哗然。毕竟瓦尔特和兰西签订和平条约不过一年时间,而作为“战神”的马修斯在军队的号召力无人可以取代,在这个时候撤销元帅职务,简直就是直接对内宣战。此举之简单愚蠢,令马修斯都惊诧不已,他随即暗令一大批亲信脱离军籍,同时又召开军事会议,表面上是以新军职安排的名义,仍未与皇帝撕破脸,而实质上,毫无疑问,是在探讨对策。   与会人员名单递上来的时候,马修斯觉得有些陌生。他随即想起,自己最信任的下属几乎都已经离开了军队,一部分暗藏于多年来修筑的地下堡垒中,另一部分则进入教廷担任神职。名单的末尾是卡迈拉军的一些高级军官,马修斯的视线在“海黛”这个名字上停留了两秒钟,接着便用笔在上面划了一条横线。   会议的时间是当天下午,想来海黛已经在路上,马修斯把名单还给副官的时候,补充了一句:“告诉她不用来了。”   正是这句话,救了女孩的命。   会场进行了最为严密的反恐检查,绝无可能会有任何武器出现,每一名与会者都被要求换上专门的备用军服,甚至全程都被安全人员监视。然而,敌人的袭击还是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到来——   病毒。   在会议进行时,没有人感觉到异样,但当人们各自回到军营中,致命的瘟疫开始迅速蔓延。患病者起初的状况与流感很相似,到了发病的第5-10天时会进入第二个阶段——体温突然升高,并出现肌肉剧烈疼痛、口腔出血等症状,超过一半的染病者在出现这些状况之后的48小时内死亡。一时间瓦尔特几大军营都成了人间地狱,许多从医院抬出来的尸体甚至来不及辨认身份,就草草焚烧掩埋。损失最惨重的是高层军官和他们的护卫,最初去参与会议的七十多名将领里,熬过这场瘟疫的不过区区数人。   马修斯是其中之一。   或许是休养的半年给了他力量,也或许是多年的顽疾缠身让他习惯于与病痛对抗,他活下来了。事实上在获知最初几名下属患上“感冒”的时候,马修斯就已经察觉到事情不对劲。但他依然没有想到,对方下手竟会如此决绝,竟是要把整个瓦尔特军都推向死地。马修斯几乎没有经历第一个阶段的“预热”,就直接被送进了神圣万星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在生死边缘徘徊了半个多月,中途连教皇都被叫来了两次,为了见他“最后一面”。等马修斯能够坐起来的时候,已经瘦得皮包骨头,身上所有积蓄的力量被耗得一丁点都不剩,竟比先前胃出血的时候看上去还要可怜。德兰克第三次来探访时,他终于能说话了。   尽管知道他已经渡过危险期,但教皇进病房的第一时间,还是感到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浓烈的死亡气息。黄昏的阳光带着暗淡的红光,映在病人苍白的面容上,却并没有让这张脸显得健康。曾经那个漂亮的小男孩不见了。如今的马修斯身上插满了各式管子,身体靠在厚厚的床垫上,面色苍白,由于实在太瘦,脸上紧余的一点圆润线条都已经消失,只剩下锋利的棱角,皮肤间的皱纹比原先更深刻,即便是笑起来的时候,也带着严肃的冷酷。   “我的孩子。”德兰克走上前去,毫不避讳地握住马修斯的手。   “你应该戴上面罩,神父。”马修斯这么说着,却没有把手抽开。   “圣灵会保护我,也会保护你。”德兰克回答道。   马修斯笑了:“好几次我都以为圣灵弃我而去,但现在看来,信并没有错。”   德兰克坐下,离他更近了些,声音中带了一丝颤抖:“我可怜的孩子。”   “我没有什么值得可怜的,神父。”马修斯摇摇头,“是我低估了自己的对手,我没有想到他能做到这个地步……为了毁掉我,不惜毁掉自己的国家。”   “你确定是陛下所为?”德兰克压低了声音。   “我不能确定……”马修斯说,“我病倒了一个月,如果不是在这个医院里,恐怕我是活不到现在的。你知道,神父,我近身的护卫人几乎死得一个都不剩,你让我用什么去确定?”   “这个医院直接由我负责,凡你能见到的人,都是可靠的。”   “我知道。”马修斯闭上眼睛,急促地轻咳了两声,“但他们是医生,不是特工。你不用瞒我,外面形势如何,我不用查也知道。”   德兰克沉思了一会儿,终于开口:“比下给我打过电话。让我宣布这场瘟疫是神遣,我拒绝了。”   马修斯冷笑:“多么完美的借口。因为我犯了罪,所以圣灵要杀死我。”   “马修斯,我告诉你了,我拒绝了。”   “是啊,神父,如果你不在这个位置上,我是不可能活到现在的。”马修斯咳嗽了一声,苦笑道,“我已经输了……所以不管是不是陛下做的,他都不会放过我。”   “我会想办法……”   “不,神父。”马修斯说,“现在你最重要的,是保全你自己,还有希雅,以及我的弟兄们。你救不了我。”   德兰克没有说话,目光中掺杂了一丝哀求的光芒。   “别这样,马修斯,你让我很难过。”   “我只希望你做正确的事情。”   “但这并不是我想做的,你知道我能救你。”   “你要是救我,就只能把你自己也搭进去。”马修斯用枯枝搬的手臂支起身子,“听着,神父,今天你离开医院,就不能再见我,不要再为我说一句话。我赌在你身上太多东西,我输得起这一场,却输不起你。”   “你的计划是什么?”   马修斯避开他的视线:“你会知道的。”   德兰克清楚这个表情的意思,就是他绝不会现在说,只得道:“……你有逃脱的计划,是不是,马修斯?”   “我有。”马修斯回答道,“但是我不能骗你,成功的可能性不大。走出这个医院,这世界上就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到圣城去……”   “我到圣城,只会把战火引到那里,教廷并不是没有派系和暗杀,你有多艰难,我不是不知道。”   德兰克闭上眼睛:“圣灵啊!我祈求你拯救这个孩子,不是为了再一次杀死他……”   “神父。”马修斯握住他的手,坚定地,“我早已知道圣灵会摧毁我部署的一切。走到这一步,计谋已经没有意义,信,是我能做的唯一一件事。”   阳光的最后一丝余烬消失在窗外,夜幕的黑暗笼罩了两个人,仿佛连带着些许寒意,让德兰克感到一丝恐惧。未来蒙上了厚重的阴影,他几乎可以看到眼前道路的艰辛和痛苦。这漫长而不知所终的夜晚,虽然终究会天亮,但到了那个时候,他们都能活着吗?   “……只有在这会儿,你才会像一个信徒。”德兰克轻叹。   这似曾相识的话让马修斯轻快地笑起来,他突然觉得胸口积压多时的闷气消散一空,脑中清朗干净,就像是个孩子一般。   “为我祈祷吧,神父。”   作者有话要说:原本发烧在家没打算更新……结果吃过药闲得慌在床上抱着本又开始敲字了……   妹纸们女人节快乐~!    尾声(下卷完)   轿车缓缓前行。   这是天鹅堡地价最高的街区,一侧是古老的公寓楼,另一侧则是中央公园,高大的乔木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远远可以看到公园里冰冻的池塘。积雪很厚,压得树枝都弯下来,地面才清扫过,沥青地面湿漉漉的,带着深黯的颜色。在十二月初的时候下如此大的雪,是非常罕见的。   马修斯把车窗摇下来一点点,凛冽的寒风像是刀子,让他脆弱的皮肤一阵刺痛,但也给沉闷的车厢内带来了一丝清新的味道。他贪婪地呼吸着,很快便由于寒冷,不得不把车窗合严,等车子转过街角,他的视线凝在不远处公寓楼的一扇窗户上。   他看着那里,那个藏着许多记忆和愉悦时光的小房间,窗户是敞开的。   他看到了她。   挺得笔直的背脊,耀眼的红色短发,脸上戴着银色的面具,只露出一只海蓝色的眼睛,清澈平静,在阳光下仿佛是最美的宝石。   是希雅。   那一刻马修斯突然害怕了,他恐惧死亡,几乎乐意为了求生做任何事情,哪怕跪在皇帝面前,伸出双手奉献出一切,只要让他不用面对地狱的烈火,只要……   让他可以和她在一起……   她仿佛看到他了,虽然马修斯知道这不可能,这车窗是特殊的,从外面无法探知里面的状况,他几乎把牙咬碎,才制止自己再次摇下车窗,对她大喊——马修斯知道他不能这么做,这有可能给她带来危险,任何时候,他都不会允许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   车再次右拐,那栋古老的小楼连同希雅一起从视野里消失了。两侧的道路变宽,行道树高大肃穆,每一颗都加强着这段路仪式般的威严感。路的尽头是皇宫大门,戴着高帽的卫兵把门打开,车子继续前行,绕过喷泉,一直停在宫殿一角。   马修斯感到一阵怒意从心底涌上来——自出生到现在,他从没有由这扇门——而不是正门,进过皇宫,这是平民谒见皇帝的出入口。他把手按在腰间,才发现那里没有武器,卫兵的神气十分倨傲,马修斯终究没有说什么,跟着仆从走进皇宫。   他等了足足两个小时,才见到皇帝。   “你看上去好多了,马修斯。”彼得皇帝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谢谢您的关心,陛下。”马修斯垂下头。   皇帝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银装素裹的世界:“天鹅堡好久没有这么大的雪了……”   “是的,陛下。”马修斯说。   “放松点,别站那么直。”长者微笑道,“坐下,来陪我尝尝南特的茶。”   内侍端上来精致的茶杯,清澄的液体蒸腾着热气,马修斯端起来,轻轻抿了一口,暖暖的香气沁入心尖。   皇帝并没有直入主题,反而从天气谈到神学,又说起新近流行的服饰——“这方面你可是专家”,他温和地笑着。接着,他提了提海黛,夸奖了她在特种部队的表现,未等马修斯表示感谢,立刻转而说起他新养的马驹,“路易想见见杂种马是什么样子的”……这谈话持续了一个小时,如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远离重点,像是一个普通长辈和晚辈的亲切对话,却时时处处透着诡异。马修斯小心应和,并不敢多说什么。   “我在想……”彼得说道,“后天就是诺曼战役纪念日了,你应该去看看。”   “当然,这是我的职责。”马修斯猛然警觉起来。   “现在的年轻飞行员大概都忘了当年的事情,去给他们做个飞行指导吧,马修斯。”皇帝微笑。   他捧起杯子,尽管里面的茶已经喝光了,他还是把它凑到唇边,两秒钟之后,缓缓放下:“陛下,我很希望我能亲自指导,但我的身体状况恐怕无法完成飞行任务。”   彼得看着他,一点一点收起了笑。他把手按在公爵瘦弱的手臂上,像是要耳语一般靠过去,压低声音:“我们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马修斯,我只是希望这件事能结束得……”   他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仿佛要把骤然亮起的仇恨直直刺进马修斯的脑中一般,“有尊严一点,你说呢?”   马修斯安静地承受着皇帝的目光。当死神近在眼前时,他反而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诺曼,是吗?”   彼得把身体靠在椅背上:“从哪开始,就该从哪结束。”   马修斯闭上眼睛,在这一瞬间,他终于知道,自己真的是圣灵的宠儿。   诺曼。   许多年前他种下了一粒种子,如今,到了收获的时候了。   连日的阴霾在这一天早晨散去。天蓝得浓烈,万里无云,连飞鸟都没有。诺曼机场在连年战乱中反复修葺,又反复被毁,如今成了一副十分古怪而混乱的景象——既有最高效的管理仪器和最尖端的战斗机,也有各式各样勉强拼凑修补起来的建筑。即便是将军的住所,在冬日里也必须在房间里生起炉火才能取暖,丹伸出冻得通红的手指围在火炉上方,目光低垂,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尖利的空袭警报响起,丹怔了怔,站起身走到窗边去看。这是一周来的第三次了,兰西毫无预警地撕毁和约,在诺曼战役纪念日再次发起战争,似乎是看准了马修斯重病未愈的时机而来。但丹却知道他们早了一步,就一步,如果他们晚一天来,那么,马修斯恐怕就不只是重病未愈,而是因“事故”身亡了。   毕竟,是他自己收到皇帝的明确命令——也是他自己在马修斯的战机上做了手脚,他怎么会不知道?   只要一想到这件事,丹就觉得内脏仿佛都要痉挛起来。他明白自己是个懦夫,哦,或许他可以自我安慰说:他得到了皇帝的命令,他是个军人,他必须执行——但是他知道,他会做这件事,已经说明他有一颗卑劣的灵魂,这颗灵魂在杀死自己所爱的人与反叛权威之间,选择了前者。   感谢圣灵,还有这场战争,让陛下不得不恢复了马修斯的元帅之位,“飞行指导”就此延后。   丹咬住嘴唇——可就算是现在……也只是拖后皇帝下手的时间而已。   空袭比前两次要厉害得多,兰西空军简直像是全员出动,远远近近起码有上百架飞机,而瓦尔特战机起飞在后,又几乎是以一敌二的劣势,加之缺乏优秀的指挥官,形势一下子陷入了困境之中。马修斯快天亮时才睡下,警报声都没能吵醒他,此时终于被爆炸惊醒。他皱眉看了一眼丹,却没有说话,叫了副官进来迅速吩咐着什么,等下一份军报送来时,眉毛皱得更紧了些,让丹把飞行服拿出来。   “不!”丹脱口而出。   马修斯抿紧嘴唇,自己去打开衣柜,把衣服取了出来,以军人才会有的飞快速度换上,他最近实在瘦了太多,连飞行服都有些嫌大了。   “大人,”丹抓住他的手臂,“请您不要去!”   “放开。”   “大人!”极端的羞愧和慌乱一瞬间占满了男孩的心,“您不能亲自驾驶——太危险了!”   马修斯这才看向他,目光是柔和的,语气也放缓下来:“这是我的职责,丹。”   “您在地面上也可以指挥——”   马修斯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不要孩子气。”   说罢就拿起头盔,转身出门。   丹看着那个背影渐行渐远,觉得理智都要消失,只剩下疯狂的尖叫在脑海中盘旋着:不,不要去,别去!   “马修斯!”   一颗炸弹在极近的地方轰然炸开,浓烟隔开了两个人。丹咳嗽着,试图跑到他身边,才发现腿上剧痛,低头看去大腿上竟嵌进去一块碎片,淋淋漓漓一片血迹。马修斯远远看到,竟回来了,他扶住男孩的肩膀:“你还好吧?”   “别去,求你!”丹哑着嗓子说道。   那一瞬间,马修斯几乎看到了十九岁的自己,对希雅绝望地说:求求你,别去。   “我必须去,别担心。”他对丹说,“你让军医来看看,这样的伤不治要留后遗症。”   “马修斯,我……”丹声音颤抖着,几乎就要把真相脱口而出。   “怎么了?”   丹看着他,突然觉得一阵恐惧,男人的表情是温柔的,锐利的黑眸却仿佛看透了一切——他做的所有事,每一次监视、暗杀与背叛——仿佛他都是知道的。   丹失去了勇气:“……我等您回来。”   马修斯缓缓笑了:“好。”   医务兵抬来了担架。副官带着几名卫兵同时赶来,人群把两人隔开了。马修斯转过身,嘴角的笑意变得森冷。他示意卫兵散开,只让副官开车带他飞速驶向机库。   “都安排好了,元帅。”   马修斯点点头,却没有说话。这片充满硝烟的战场,是他荣誉与传说的成就之地,也是无数梦想与生命的终结之所……   终于,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了。   车子拐进机库,宽大的屋顶遮住了阳光。一架铅灰色的战机停在机库中央,金属带着崭新的质感,仿佛有光在上面流动。   “可惜了这战机……”马修斯轻叹一声,“飞行员是谁?”   “兰西俘虏,我们告诉他只要他能飞出去,就放他走。”   “通讯频道呢?”   “已经设置好了,用您以往的录音。”   “做得好。”马修斯看着这张年轻诚恳的脸,“谢谢。”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元帅。”   “我知道。”马修斯点点头,“让你办,就是因为信你。”   机库地面的地板翘起一个角,接着大约一平方米的地板被掀开来。几个人影利索地从里面跳出:“大人,请快一点。”   “是的,”副官说,“那个飞行员俘虏就要来了。”   马修斯快步走到洞口边,拍了拍几个人的肩膀:“多米尼克,埃文,好久不见!”   “您怎么都瘦成这样了。”其中一个人说道,“走吧,弟兄们都想您呢。”   他跟着他们进入地下的暗道,在十几年前为了保护希雅而设计的地下世界,在这几年成了教廷之外他藏亲信的另一个地方。   “幽灵军”,多米尼克这么称呼他们自己。甬道如同蚁穴一般,窄小而多岔路,又设置了相当数量的机关。马修斯跟着他们走了半个小时,才到了一个小型的集结点,墙上挂着一个屏幕,房间里坐着几名他最熟悉的高级军官。   “看来一切顺利,元帅。”一名将军笑着站起来,利利索索行了个礼。   “是的,西恩。”   马修斯看向屏幕,一架铅灰色的战机正在从跑道上起飞,展开的翅膀反射着耀眼的阳光,飞行员显然很虚弱,机身拉起的时候有些不稳,堪堪避开敌军的一枚飞弹,勉强爬升到平稳的高度。   “我很好奇,彼得究竟是想让自己人下手干掉你还是用阴招……”多米尼克在兰西潜伏多年,说起皇帝的名字没有一丁点尊敬。   “机械故障……”马修斯伸出手,点上屏幕,“看到了吗?”   人们细细分辨着那一星火光,但太微弱了,看不清楚,只能猜测是在平衡器的位置。战机似乎是想冲出重围,但是失败了。因为紧接着它的动力系统也发生了故障,即便从很远的地方也可以看到机身剧烈颤抖着,无可抑制地向地面坠去。   “座椅弹射系统也被做了手脚。”马修斯补充道,“没有人能从这里面逃出来。”   像是要确认他的话一般,一枚飞弹射中了战机。灿烂的火花在半空中绽开,浓浓的黑烟卷着火光腾起。   很长时间,都没人说话。   突然,之前开口的西恩将军严肃地对马修斯又敬了个军礼:“我很抱歉之前质疑您的决定,元帅。在瘟疫散布之时,我才知道陛下是真的不惜亡国也要除掉我们。”   马修斯微微一笑:“你的质疑很正常,我的朋友。好了,娱乐时间结束,该开会了。”   西恩还是一动不动:“我们会绝对服从您的命令,元帅!”   “我的命令很简单。”马修斯停顿了一下,收起笑脸,视线从军人们身上一个个扫过。   “是什么?”多米尼克问。   “等待。”   (下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终卷距离新文开发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嗷嗷嗷,人家好兴奋~!   小朋友们有空去收藏一下吧~~~新文会发在那个ID哦~~~~ 神迹   十三年后。   兰西,菲特南。   新任军务大臣约瑟芬伯爵匆匆走过皇宫后花园,一只幼狮正在柱廊的阴影里午睡,在伯爵经过的时候,轻轻抖了抖耳朵。年初的时候,皇宫里正值壮年的雄狮毫无预兆地死了,让人忍不住有种不祥的预感——毕竟,狮子是兰西王室的象征。   正值盛夏,伯爵圆胖的脸上已经挂了一层汗珠。花园里整齐的树篱被修剪成圆柱形,丝毫没有遮阳的功效。长而方整的水池蒸腾着热气,让人的心绪更加烦躁了几分。他在仆从的带领下拐进一片由树篱围成的小花园,还未看清眼前的景象,先被喷了一脸水,女孩们清冽的笑声像是透亮的冰块,让周围的空气都稍稍凉爽起来。   约瑟芬狼狈地用手绢擦着脸,但心中的焦急使他无心发脾气。   一个姑娘慌慌张张地跑过来:“真是对不起,大人,我还以为是……”   “以为是我吗?”一个富于磁性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伯爵立刻分辨出这是皇帝。他把手帕收好,又戴上眼镜。恭恭敬敬回过身。   “陛下。”他说。   “你护驾有功啊,约瑟芬。”皇帝一边笑着,一边伸手揽住闯祸的黑发姑娘,“别担心,伯爵是心胸宽广的人,不会和你一般计较。”   约瑟芬欠了欠身:“当然。”   小姑娘又一次道歉,声调已经平和了许多。约瑟芬久闻皇帝的诸多风流韵事,却从未亲眼见到。此时看了看周围几个女孩子的长相,心里已经明白了一些——她们,或多或少,长得都像一个人……   ——已经死去,刚刚被追封为帝国皇后的前瓦尔特公爵,海黛。   “好了,你有什么事吗?”皇帝问道。   继任帝位不久的希斯是一个英俊的青年,总是充满活力,平易近人,但一旦绷起脸,却颇像他已故的长兄戴维。他是亨利皇帝的小儿子,在兄长亚力克统治帝国时逐渐进入了权力的核心。亚力克于一年前死于暗杀,只有两个私生子,希斯殿下便成了唯一的正统继承人。   平心而论,希斯是一位不错的皇帝,聪明勤勉,但在约瑟芬伯爵看来,他的运气却不够好。先皇亚力克可谓死得其所,在征服了瓦尔特和南特之后的归途上,被流弹击中身亡——他的生命,在最辉煌的时刻结束了。而管理整个大陆的重担,却全都压在了希斯身上。这一年来两个属国不断发生□,军队的镇压一度演变成屠杀,引来了无穷无尽的报复袭击。两周前一些南特暴民冲进了兰西派遣官员的驻地,并击败了守卫军,将驻地的所有兰西人活活烧死。消息传回菲特南,皇帝立刻下令对参与者严惩不贷,可军团的镇压却极不顺利。整只军队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陷阱,被拆散进而一点点吞食。增援军团两天前便已出发,可直到这会儿都没有到达。   约瑟芬伯爵犹豫地看了看周围的人:“陛下……臣有军务要禀报。”   希斯极为绅士地站起身来,向女孩们致歉,这才招呼约瑟芬一起走到僻静的地方:“是南特□的事情?”   “是个坏消息,陛下。”约瑟芬小心翼翼开口道,“去南特镇压□的第十五军团,和总部失去了联系。”   “失去联系?”皇帝皱起眉毛。   “是的,陛下。”伯爵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他们消失在诺曼。”   青年慢慢重复着他的话:“消失?”   “我们派出许多支侦察队去寻找,但是,所有派出的人员都消失了。连侦察机也不例外。”   他说着,恭敬地递上一份最新的战报。皇帝看着这张薄薄的纸,脸色一点点变得铁青。他消化这令人震惊的消息所用的时间,比约瑟芬想象中要长。直到伯爵又开始觉得汗液顺着脖颈往下淌时,皇帝才开口质问道:“对于这样的状况,你都没有一点解释?”   “臣无能。”约瑟芬深深躬下身子,“您所看到的,就是臣所知的一切。”   “你知道的一切——就是你什么都不知道!”希斯把战报甩在约瑟芬脸上。   伯爵一动都不敢动,只在心中暗暗骂了某个逼他来接任军务大臣的家伙:“臣再次恳请陛下允许臣辞去军务大臣的职务。”   “出了事情就跑,你可真是忠臣!”希斯冷笑一声,“这是一个军团,四千人,就算全死了也得有点声响吧!”   “没有,陛下,就像是……”伯爵把头埋得更低了一些,“就像是神迹一样……”   “难不成伯爵大人的意思是……”另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陛下正义的军队,遭到了神遣吗?”   约瑟芬抬起头,看到一个戴着面具的红发男子站在皇帝身边。这人行动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简直像是凭空冒出来的。约瑟芬知道他是“十夜”俱乐部从前的主管,也是皇帝的情人。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约瑟芬回答道,“这只是一个形容,丹先生。”   “一个错误的形容。”丹毫不客气地说。   “哦,当然。”伯爵眯起眼睛,下巴的肉微微抖动着,“我手下自然没有像您这样出身卡迈拉暗杀部队的优秀人才。”   丹的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又迅速消失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已经是一个叛国者,尽管他愿意在海黛死后继续为兰西效力,是为了能够保护海黛和亚力克的儿子——刚刚被立为皇位继承人的马特,他依然很介意别人提起他的过往。丹打量了一下这位以“消息灵通”出名的伯爵,却无法从对方的表情上抓住任何可攻击的弱点。   于是他转而对皇帝说道:“陛下,不知有没有我可以效力的地方?”   “看看这个。”希斯指着地上的战报说道。   丹把战报捡了起来,迅速浏览了一遍,心里有种古怪的感觉。他才从南特得到消息,在那里袭击第九军团的并不是毫无组织的暴民,而是装备精良、纪律严密的游击部队——“幽灵军”。这支军队常年出没于三国交界之处,以抢劫小股散兵和奴隶贩子为主,向来隐藏于边界地带众多的强盗之中,并不算引人注目。如果不是兰西的情报部门怀疑他们参与了对亚力克皇帝的刺杀,大概它都不会被人们注意到。但这次刺杀活动之后,“幽灵军”如同它的名字一般彻底消失了,竟全无踪迹可循。   直到现在。   暗自把战报和南特传回的资料进行比较之后,丹坚信诺曼发生的一切也和“幽灵军”有关。   诺曼……   是那个人,死去的地方。   丹微微一凛,立刻收敛精神,这事情透着古怪,让他隐约有些恐惧,这样的感觉已经多年没有出现了——   “想到了什么?”皇帝问。   “这恐怕才是开始。”丹回答道。   希斯看着他:“说说看。”   “陛下,这只是我的感觉。”丹说,“我……想去诺曼看看。”   这些年他一直想要再去一次诺曼,却始终没有胆量做这件事。   他不愿意面对自己的罪恶。   他……不敢。   但现在,丹却无法容忍等待,不知为什么,他此刻急切地想要靠近那片危险的地带。   如果所有的沉寂,都是在酝酿一场足以颠覆世界的阴谋……   谁能有那么大的胃口?   皇帝有些犹豫:“会不会太危险?”   “会。”丹说道,“但总要有人去,别人探不到的消息,或许我可以。”   此事关系太大,尽管希斯舍不得让丹冒险,但终于还是同意了:“需要什么,尽管提。约瑟芬,你要全力配合。”   伯爵立刻答道:“是,陛下。”   离开皇宫已是第二天早晨,丹身上多了许多青青紫紫的痕迹,想必皇帝身上只多不少。自从希斯登基以来,两人已经没什么私下来往,见面谈的都是公事。前一晚皇帝却极有兴致,几乎抓着他折腾到清晨。只是丹的心思,却没有多少在他身上。   南特又传来了几张照片,在别人眼里,可能只看到“幽灵军”精良的武器,丹却注意到一个手语的细节。   ——那是卡迈拉特种部队的专用语。   这些年他自诩与卡迈拉的残余势力有不少联系,却从不知道还有这样一支部队……   由菲特南到卡迈拉,飞行只要半天的时间。这座沙漠之城是这些年瓦尔特变化最小的地方,只因民风太过彪悍,实在难以“统治”,久而久之兰西也就对这块“殖民地”放任自流了。丹坐车到城中,走进一家看似平常的小酒馆,点了一杯最普通的黑啤酒,等了许久,平日的线人却未出现,却有个五六岁的小娃娃凑了过来。   “嗨,漂亮的大叔!”小娃娃奶声奶气地说。   是个女孩,有一对漂亮极了的黑眼睛,让丹一瞬间以为看到了海黛。但是女孩脸上的其他部分,就和那个人一点都不像了,宽额头,挺直的鼻子,略微有些薄的嘴唇以及短短的棕色头发,组合起来也很顺眼。   丹微笑:“嗨,漂亮的小姑娘!”   女孩小大人似的点点头:“你该回菲特南去,不然爸爸就会杀了你。”   这样的威胁着实闻所未闻,丹竟愣了一下,才又看着她:“你爸爸说的?”   “不对,是哥哥。”   她话音刚落,人就被抱到半空中。丹看到一个蜜色头发的青年,大约20岁的模样,高而瘦,五官虽不起眼,眉宇间却带有一种这个年纪极难见到的威严。他看向女孩的眼光带着温暖的笑意:“怎么又乱传话,茉莉,你保守秘密能超过一分钟吗?”   茉莉把白嫩的脸蹭到男人的面颊上,对着他的耳朵说悄悄话:“哥哥,这个大叔好漂亮哦!”   青年也故意压低声音说:“虽然我也这么觉得,但是他比茉莉老太多了啊。”   “茉莉又不要吃掉他。”   他闻言弯起眼睛:“是啊,茉莉最近只吃素食。”   说罢他把女孩稳稳托在臂弯里,才收起笑脸,转身对丹点了点头:“先生。”   丹抬眼看他:“你是?”   “我只是路过的人。现在是非常时期,你还是早点回帝都比较好。”   “不然呢?”   “我只是觉得……”男孩说道,“父亲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所以提醒你一下。”   茉莉插话道:“喂,你要听哥哥的话哦!哥哥很少提醒别人的!”   “那么,你为什么要提醒我?”丹问道。   青年淡淡一笑:“告辞了,先生。”   他没有等丹的回答,便带着茉莉离开酒馆,周围混乱嘈杂的人群迅速消失了一半。丹心中微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喝光了啤酒。事情越来越蹊跷,毫无疑问,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中。丹把酒杯放下,却发现吧台上有一块贴纸。   是小孩子喜欢的饼干贴纸,上面有一个大大的卡通人物。   对着光,可以看到贴纸上的笔迹,虽然墨水很淡,但是力度却透进纸里,足以让人看清。   “茉莉”,是女孩的名字。   有两行,上面显然是成年人写的,下面则是小孩子稚嫩的笔画。   他稍稍低下头,某一瞬间,灯光把那个名字清清楚楚地映在他眼睛里,像是带了强烈的光,灼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曾经有一阵子,丹像是发了疯,用尽一切办法去怀念那个人,他去看他的录像,找他的演讲录音,研究他的战术与驾驶记录,还有,模仿他的字……   这——像是马修斯的字。   他不敢完全肯定,因为字体有了些微的变化,比起三十多岁的时候,起笔更坚定,而收笔则带了愉悦的弧度,像是对生活充满希望。   “爸爸会杀了你……”   茉莉的话仿佛就在耳边,激得他从骨头里往外泛着寒意——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他站起来,脚下虚浮,竟踉跄了一下。   一只手抓住他,丹本能地甩开,对方却轻巧地格开他的袭击。   “丹先生,要去机场吗?”那人问道。   丹抬起头,酒馆里已经空空荡荡,只有不多的几个人远远近近站在他周围,个个身强体壮,衣服下面鼓鼓囊囊,不知藏了多少武器。   “如果我不去呢?”丹反问。   “莱恩将军已经告诉你结果了。”   “莱恩?”   “将军知道你不会听他的劝告,”那人说到,“所以让我们送你去机场。”   “他想得还真是周全。”丹冷笑道,手已经暗暗摸到吧台下面的一个机关上,毫不迟疑地按下去。   地面猛然下陷,他直直坠落到黑暗之中,头顶的机关迅速关闭。洞并不深,底部是厚厚的软垫,他被金属椅子戳了下小腿,但除了引起一阵疼痛以外,并没有大碍。   潜入地下如同迷宫一般的管道系统之后,丹明白自己暂时安全了,但是心底的不安却愈发扩散开来。他清楚地知道对方比自己预料的要更为强大,自己仿佛是陷于蛛网中的飞虫,挣扎只会带来更彻底的沦陷,而这种无力感,只在一个人面前有过——   马修斯……   丹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从无望的幻梦中清醒。他拿出特殊的通讯器,试图联系自己的线人,却没有回音。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   在地底的黑暗中,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恐怕,他已经在这个城市一无所有了。在远离兰西控制的卡迈拉,他想要逃离对方手心的可能性,正在一点点消失——   “……”   ……最后一个人,竟然接通了。   “吉姆,是你吗?”丹说道。   另一边传来的声音是微弱的,但显然不是因为说话的人在压低声响,而是一个从远处传来的女声:“我说过你多少次,不要让茉莉骑在你脖子上!”   对于这句不客气的指责,拿着通讯器的人回答道:“好了,我知道了,宝贝,下不为例。”   这个声音如此清晰,在金属的管道中撞击回荡着,仿佛就在丹的耳边响起。他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无法动,无法说话,甚至连呼吸和心跳都停下来。   “你在哪?”那个声音说道。   丹僵在原地,过了很久,他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天边飘过来。   “……马修斯?”   “不要让我来找你。”马修斯说,“到我的别墅来,你知道在哪。”   丹   在三十多年的生命中,曾经无数次面对死亡,但这是第一次在危险没有来临之时,他已恐惧得手指都在发抖。   或许,这不是因为恐惧。   他不知道自己在地下错综复杂的管道迷宫中呆了多久,他走错了路,摔倒了,带着一身臭气爬起来,却浑浑噩噩不知所终。等他终于找到正确的出口回到地面时,黑暗已经充斥了大地。   他走进一家小旅馆,把自己洗刷干净,出来时,已经有人送了一套整齐的衣服来。   “车在门口,”来人对他说道,“大人已经在等你了。”   丹沉默地换上衣服跟在他身后,没有搜身,没有卡哨,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黑暗中,却总有难以辨识的机关和影子,一切都和多年前他第一次走进这栋别墅时一样。丹走下车子,看见那位被成为“莱恩将军”的青年站在不远处的灯光下。   虽然看上去年纪很轻,但他的目光却带有一种可怕的威压感,丹见过许多位君王,却少有此刻这种被轻易看透的感觉。   “为什么来?”莱恩问道。   丹没有回答。   “真可悲啊,丹先生……”青年淡淡一笑,“他在花园里。”   脚步是沉重的,每一步向前,空气都像是在一点点凝结起来,变成绝望的黏液。丹看到马修斯坐在一个精致的雕花长凳上,脚边卧着一只懒洋洋的猎豹,正张着嘴打哈欠。橘黄色的暖光映在男人脸上,十几年的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不少痕迹,但却是与先前全然不同的纹路,眉间的皱褶展开了,眼角和唇角,却多了深深浅浅的笑纹。他看上去比先前更瘦了一点,在盛夏之中也穿着厚厚的羊毛大衣。马修斯在猎豹警戒的咕哝声中发现了丹,站起身来,微笑道:“好久不见,丹。”   猎豹一骨碌站起身来,警惕地盯着丹。   “……马修斯。”他看着他,贪婪的,绝望的,“你……真的还活着。”   男人摊开双手:“如你所见。”   无数问题堵在他的喉咙里,反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马修斯又说:“我想你一定有很多问题,不过大部分你能够自己想到答案,所以,就不必问我了。”   “就像我想的那样?”丹低声说道。   “我想我并不欠你解释。”   “当然,”丹抿起嘴角,冷笑道,“你又何必向一个玩具解释呢?”   马修斯面色未变,温和地纠正他道:“一个暗杀者。”   丹的愤怒一下子被浇灭了,刺骨的寒冷从骨头的缝隙里往外渗,他突然明白——马修斯还活着的这个事实,并不能改变自己曾经试图杀死他的过往。   马修斯的目光很平静,丹以前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神气,也从未像此时一般深切地明白,自己对他而言一文不值。   ——连愤怒与仇恨都没有,就像是见到一个路人。   真可悲……   翻涌的情绪,让他身体微微打颤,但他没有任何立场指责他,他拥有的唯一正义,就是为了海黛。   “如果只是我,这没有什么。”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你为什么要瞒海黛?你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   那个场景几乎就在眼前,丹无法把它说出口。   马修斯没有回答,而是撑住扶手,缓缓坐下。过了一会,他伸出手抚弄着猎豹的后颈,大猫舒服地眯起眼睛,发出温柔的呼噜声。   “我给了她很多机会……她却看不到。”马修斯说道,“直到有一天我终于明白,她留在那里,不是为了这个国家,而是为了那个男人。”   他抬起头,黑眸里黯淡无光:“然后我知道,如果我带她回来,她会更加恨我。”   丹狠狠道:“你从来都不了解她,她崇拜你如同崇拜神袛。”   “对于一个死去的战神来说,她是崇拜的。”马修斯苦笑着摇摇头,“可你不知道我们是如何相处的……算了,不管怎样,我要谢谢你照顾她。”   或许是因为他手上力气重了一点,猎豹猛然龇牙,凶狠地跳了起来。   “坐下。”马修斯不客气地说道。   大猫悻悻然转了一圈,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趴下来,毛茸茸的长尾巴扫过马修斯的腿。沉默是难耐的,丹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来打破这种可怕的冰冷。   “为什么现在见我?”   马修斯声音依旧平和:“我不希望你查诺曼的事情,现在不能出现变数。”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男人微笑:“你猜不到?”   “大陆好不容易才恢复和平!”   马修斯把身体靠在椅背上,抬起下巴,双手抱胸:“这只是兰西人的和平。”   丹提高了声调:“这不只是……”   “好了,”马修斯打断他,“我不想和你讨论这些。我要你来的原因很简单,我不相信你能保守秘密。”   丹心中一凉。   “但是为了海黛的事情,我还是要见一见你,告诉你我是感激你的。”马修斯看着他,眼中没有一丝波澜,语气柔和,“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有太多事情要告诉他。   这些年来他对着暗藏在心底的那个幽灵,不知说了多少话,流过多少次泪,又在多少个寂寞的长夜之中被噩梦纠缠,但面对活生生的马修斯,他却无话可说。   “别忘掉我——”他说。   枪声湮没在消音器里,只能听到一声沉闷的钝响。丹晃了晃,终于倒下去,拼命地挣扎着仰起头,看着男人的脸。   “马修斯……记住我……”这个名字连同血腥一起,从喉咙里滚落。   马修斯走到濒死的人身边,俯下身子,握住他依然温热的手:“我会的,丹。”   离开花园,马修斯独自走向别墅,他的脚步极为缓慢,失去灯光润色的脸上,竟没有一丁点血色。   “父亲,你还好吗?”一个瘦高的身影挡住了昏暗的光线。   听到莱恩关切的声音,他勉强笑了笑:“晚上还是有点凉,没一会就不舒服。”   莱恩道:“你还是要注意身体,不要在外面吹风。”   两人一同走进门廊,马修斯接过莱恩递过来温水和药片,又在一旁坐了一会,脸色才好了些。   “不要告诉希雅我出来了。”他对莱恩说道。   “当然。”青年冷峻的脸上滑过一丝笑意,“妈妈真是的,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把你关在屋子里,茉莉都不管。”   “每年总要病上几场……”马修斯精神好了一些,语气中才带了一丝责备,“你倒是聪明,知道用茉莉当挡箭牌去传信。”   “这位丹先生毕竟是姐姐的朋友——而且是你当着茉莉说要杀人,她才闹着去看,不要来怪我。”莱恩毫不客气地回答道。   马修斯微微顿了一下,才说:“不说他了——南特那边还顺利吗?”   “我明天过去,目前一切顺利。”   “嗯。”马修斯点点头,“我早说过,军队的调度我没有力气管,你自己要有分寸。”   “知道。”   马修斯略微咳嗽了几声,又把手拢在暖炉边暖了一会:“你真的不需要我出面?如果我去对兰西宣战,或许效果会更好。”   “那样一来,你就要解释这些年去了哪里,还要牵扯到妈妈。”   马修斯微微皱了眉:“这倒是,她那里就更说不清楚。”   “说不清楚在于其次,我更担心你的身体。”莱恩说道,“医生说你不宜多虑,你真的站出去,事情就无论如何躲不开了。”   长者微微叹了一口气:“是啊。”   “你对我没有信心吗,父亲?”   马修斯看着这个年轻的继子,他的身上流淌着朝气与希望。   于是他缓缓说道:“在我病倒的时候,我曾经想,圣灵终究站在了兰西人一边,而我的心血注定付诸东流。直到我发现你的天才,莱恩。”   被夸奖的年轻人一点都没有害羞,而是直视着长者的眼睛:“那你就好好养病,我还得靠你去打经济战呢。”   马修斯无奈地看着这个孩子:“我是不是应该回答‘是,将军’?”   “父亲……”莱恩终于脸红了,带着一点局促不安,“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马修斯拍了拍他的手臂。   莱恩松了一口气,笑起来:“赶紧进去吧,茉莉在等着你说晚安呢。”   马修斯最后看了一眼黑暗中的花园,脸上升起一团温暖的笑意:“好。”   新的风暴   茉莉的房间便是丹曾经住的那一间,在一层的拐角处,一家人从圣城搬来之前,马修斯让人重新整顿过。粉红色的少女蕾丝充满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按希雅的话说,茉莉不单黏人的性子像马修斯,连对于装饰与精致事物的热爱都和她的父亲如出一辙。房间里充满了甜腻的香气,希雅见马修斯来了,先连打了两个喷嚏,才开口说道:“你去哪里了?”   马修斯却不答话,而是把眼风扫到茉莉身上,已经换上睡衣的小家伙立刻张开双臂:“爸爸抱——”   马修斯微微一笑,走过去把她抱到小床上:“小甜心,该睡觉了。”   茉莉却腻着他不肯撒手:“不要,人家要听爸爸讲故事。”   “可是妈妈也要去睡了。”马修斯说。   茉莉撇下嘴角:“爸爸只喜欢妈妈,不喜欢茉莉了……”   她白净的小脸鼓着,一对又大又黑的圆眼睛哀怨地盯着马修斯,男人只看了一眼,就连骨头都软了,连忙凑过去亲了一下她的面颊:“怎么会,爸爸当然喜欢茉莉。”   “茉莉要听故事。”她可怜巴巴地用小手抓着他的衣袖。   马修斯只得充满歉意地看着希雅。   希雅又打了个喷嚏,摆摆手:“你就给她讲吧,我先上楼了。”   马修斯知道她对这屋里的味道过敏,赶忙说:“好,亲爱的,我来哄她睡。”   待茉莉睡着,马修斯才从房中悄然起身。他没有直接上楼,却独自走到客厅里。莱恩已经离开,对于这个年轻人来说,这会是极为忙碌的一个夜晚。房间里漆黑一片,仆人都在屋外,只有掩藏在树丛中的昏黄光晕从窗口透进来。因是夏天,窗户并未关严,微凉的风卷着干燥的气味,让他觉得有种熟悉的安全感。   他走到窗前,抬起头看着星空。   再次见到丹,让马修斯想起过去的许多事情,那些艰难痛苦的时光终于远去,而新的风暴即将到来。   他可以嗅到空气中似曾相识的味道,在那些最惨烈的巨震之前,安静的温柔之夜,总会飘散着这样格外香甜的气息。这只是这一次,他不再依靠上天赐予的预知力,像个木偶一般被命运的浪花拍得晕头转向——这一次,世界改变只因他自己布下的棋局,他便是主宰一切的圣灵!   窗户的玻璃映出他的面孔,在黑暗之中,只有一个隐约的轮廓,仿佛还是当年的模样。他当然知道自己已经不复美貌,但时间却给了他另一种优美和力量,坚毅的目光中藏着只有年长者才会有的睿智,以及一丝丝,因为兴奋而焕发的年轻光彩。   他不再年轻,不再健康,但他依然野心勃勃。   十几年的等待与沉寂,仿佛是他多年烹制的一顿盛宴,终于到了摆上餐桌的时刻。   马修斯闭上眼睛,压抑着心中的愉悦与兴奋。   猛然间,肩膀的一阵疼痛把他拉回了现实。   “宝贝……”马修斯呻吟着抽气。   “大半夜不睡觉在这里吹风,你还嫌自己命长!”希雅一面说着,一面把他拽到侧旁,关上窗户。   马修斯可怜巴巴看着他:“亲爱的,你打得我很痛。”   他这表情在希雅看来,简直和茉莉一模一样。她低头在他肩膀上轻轻吻了一下:“好了,这么大年纪了,不要再撒娇。”   马修斯把希雅拥在怀里,把脑袋埋在她的头发之中,深深呼吸着她沐浴之后的香气。   “宝贝……”   希雅打了个哈欠:“你又在想什么坏主意?”   “没有。”   “少骗我,你只有肚子里坏水沸腾的时候,才会这么高兴。”   马修斯微微一顿,停了一会儿才说:“明天,莱恩会对兰西宣战。”   希雅挣开他的手,转过身皱眉道:“这样大的事情,你怎么不告诉我?”   “也是临时决定。”马修斯正色道,“神父今天说服了他的幕僚。”   希雅眼中闪过惊喜的亮光:“这么说来……”   马修斯微微扬起下巴,微笑道:“明天神父会宣布兰西为异端,我们的军队也不再是幽灵军,而是教皇的神圣军队。”   希雅惊喜地捂住嘴,然后摊开双手,狠狠给了马修斯一个拥抱:“这真是太棒了,亲爱的!这样我们就名正言顺了!”   “是的,宝贝。圣灵站在我们这一边。”   “他是怎么说服那些人的?”希雅又问道,“你之前费了那么大力气,都没能收买他们。”   “是莱恩。”马修斯想了想,把血腥的内容吞回肚子里,“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办到的。”   一旦提起这个儿子,希雅便是一脸骄傲:“真好。”她顿了一顿,又问道,“你真的把一切都交给他了?”   马修斯淡淡一笑:“我总要给茉莉留一点的。”   希雅听了也微笑起来:“就算你不留,莱恩那孩子也恨不得把什么都给她。”   马修斯点点头,没有答话。希雅沉溺在喜悦之中,一时间也没有出声。静谧的夜仿佛把世界都隔绝在外,只剩下他们彼此的呼吸。对于马修斯来说,这样安静的时刻极为难得,每每他生病,希雅总会紧张兮兮地一天到晚跟在他身后叨唠。要早点睡,要多穿衣服,要吃容易消化的食物,不要开窗,不要吹风,不要出门……就算是茉莉,一旦打扰了他的作息,也会立刻被丢出门外。这让马修斯在感动之余,也觉得有些辛苦。毕竟很多他在做的事情,还是不希望她知道。   因而这样难得的时刻,他只盼望能一直持续下去,什么都不要来打破。   他的手心有她的体温,只是这一点认知,就让幸福充满了他的心。   然而安宁必不能长久。一辆车的声响由远而近。马修斯微微皱了眉,走到窗边去看。   ——终于来了。   希雅低声问:“那是什么?”   “一个礼物。”马修斯回答道,“我晚上一直在等,特意为你和茉莉准备的。”   希雅松开他的手,转头又问:“是什么礼物?”   马修斯笑了笑,便揽住她走到门口。车子已经停在那里,几名身着黑衣的男人见到二人都摘了面具,低头躬身。   “办妥了?”马修斯问。   “是,大人。”领头的回答道,说完后退一步,打开了车门。   轿车内里的灯光亮起,是一个小男孩。   和茉莉差不多大,乌黑的头发衬着极漂亮的一张脸,几乎和当年的马修斯一模一样,如果不是那对琥珀色的眼睛,真要让希雅以为看见了初遇时那个黏人的小洋娃娃。   “这是……”她瞪大了眼睛,“海黛的孩子?”   “对。”马修斯回答道,“是马特。”   男孩看来才醒不久,不明所以地盯着马修斯看,然后略带高傲地开口道:“你们是谁?”   马修斯伸出一只手,用兰西语说道:“过来,马特。”   男人的视线中仿佛带有让人迷醉的毒药,小家伙本能地服从了,等走到他面前,才猛然清醒,把胖胖的小手背到身后:“放肆,我是兰西皇太子马修斯,你是谁?”   希雅扑哧一笑,蹲下身子把他揽进怀里:“我是希雅,这个家伙,也叫做马修斯。”   “大,大胆!”小男孩被她抱着,用词严厉,语调却很没有底气,“你们怎敢用我外祖父母的名讳?”   这句话说完,连马修斯也被逗乐了:“兰西人都是怎么教孩子的,说话这么有趣。”   希雅亲了一下男孩的小圆脸,又斜着眼睛看马修斯:“长得跟你真像。”   “嗯。”马修斯点点头。   小马特却板着脸对希雅说:“我要回宫。你敢冒充外祖母劫持我,皇叔会杀了你。”   马修斯微微眯起眼睛,他伸手拉住希雅,让她站在他身边。   “马修斯殿下,恐怕你的皇叔还真没有那个本事。”男人说道,这是他第一次在自己的名字后面加上“殿下”二字,说不出的古怪,“而且,我们也没有冒充,你的母亲海黛是我们的女儿,你是我的外孙。从今天开始,你住在我这里,最好先学会尊重长辈。”   他说话的语气极为冷酷,小家伙哪里是他的敌手,一张小脸吓得一片惨白,让希雅看了心疼不已:“你干嘛那么凶。”   马修斯还是拧着眉毛,希雅又狠狠掐了他一下,他才勉强放平了嘴角:“不早了,你该去睡觉了,马特。”   小男孩吸吸鼻子,“哇”的一声哭起来,倒让马修斯吓了一跳。他沉默了半分钟没有说话,眼见着对方的哭声越来越大,眼泪一串串从面颊上滚下来,竟是丝毫没有要停歇的意思,一时间也是手足无措。希雅瞪他一眼,想要靠近,却只引来了马特恐惧的尖叫。她无奈地站起身,又白了马修斯一眼:“瞧瞧你干的好事!”   马修斯却想起了当年海黛的哭,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正在两人都束手无策时,一个稚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吵死了!”   马修斯顿时看到了救星,赶忙回身拉住茉莉的手:“甜心,你怎么出来了?”   “爸爸,我被吵醒了……”茉莉撇下嘴角,“人家才梦到你讲的小猫咪,就被吵醒了。”   “茉莉……”马修斯对她使了个眼色,女孩立刻把目光对上那个哭泣不止的男孩,“帮爸爸一个忙,你能让他不哭吗?”   茉莉看了看,凑到父亲耳边问:“是男生?”   “嗯。”   “他脸都哭花了——长得漂亮吗?”   这一点马修斯倒是很有自信:“跟爸爸一样漂亮。”   茉莉的眼睛顿时亮了:“好,没问题。”   马修斯补充道:“用兰西语和他说话。”   她松开马修斯的手,一路小跑到马特身边:“喂,你叫什么名字?”   “大,大胆……”马特抽泣着说,“你怎敢如此无礼?”   “你叫大大胆,这倒是个有趣的名字。”   “你才叫大大胆,”马特瞪眼睛,又打了个嗝,“我是马修斯,是兰西皇太子,你要称呼我为‘殿下’。”   “啊!”茉莉惊呼了一声,回头看看马修斯,见父亲点了头,立刻兴奋地蹦起来,“你就是海黛姐姐的儿子——你是我的侄子马特!马特好乖,来,叫姨妈。”   马特还在打嗝:“你,你比我还小呢。”   “那也我也是你姨妈,乖,叫一声。”   马特抿平了嘴唇,不吭声。   “乖,叫嘛,你应该叫我伊丽莎白姨妈。”   马特还是不说话。   茉莉微微扬起头:“没想到殿下竟然如此无礼,兰西的王室果然很没教养。”   “怎,怎么是我没教养,我怎么知道你是谁!”马特涨红了脸。   “我是你姨妈……”   马修斯深知任何人一旦被茉莉黏上,最后都只有屈服的份。他示意护卫保护好孩子们,便同希雅一起回到房间里。她先帮马修斯暖了暖手和耳朵,又凑到窗口去看两个孩子,最后微微叹了一口气:“要是海黛在就好了。”   他没有回答,静静看着她。   “我知道你尽力了……”希雅摇了摇头,“我也有错。”   “别这么说。”他走到她身边。   “谢谢你带他回来,我们要好好对待这个孩子。”   “嗯。”   “不许再那么凶他了。”   马修斯点点头,心里却想:好好一个男孩,怎么养得比女孩还娇贵。   仿佛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希雅道:“你小时候,比他还像女孩。”   马修斯倒忘记这一层,总算是勉强认同了马特的个性。他的表情放松下来,又叮嘱让仆人们早点送孩子们去睡,这才和希雅上楼去休息。   马修斯在浴室利落地洗了一个澡,他冲去了身上的血腥与硝烟之气,仿佛也把这一天的痛苦与欢笑冲走。回到床边的时候,只剩下纯纯粹粹的他。   他钻进床铺中,希雅已经快睡着了,迷迷糊糊咕哝了一句:“睡吧,我爱你。”   马修斯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我也爱你,宝贝。”   闭上眼睛,他觉得很满足。   这会是一个安宁的夜晚,是属于他们的,甜美梦乡。   他知道,梦醒之后,一个新的时代即将到来。   (全文完)   2012.5.4 于北京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在线阅读:www.biqi.me iqi.me